天井，日
正午的陽光炙烤著七俠鎮，同福客棧的天井里蒸騰著暑氣。青石板縫隙間的青苔蔫頭耷腦，院角的老槐樹沒精打采地搖晃著枝葉，蟬鳴聲一陣緊似一陣。
莫小貝蹲在洗衣盆前，小胳膊在皂角水里拼命揉搓，水花濺得圍裙上滿是泡沫。陳美嘉斜倚在廊柱上，瓜子殼 “ 嗒” 一聲在她指尖裂開，她翹著二郎腿，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邊指手畫腳︰“別光搓，加點皂角粉，再加點，注意領口，我說的是領口……”
莫小貝額頭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上，她猛地直起腰，把木槌重重砸在盆沿︰“要不你來？”
陳美嘉把瓜子殼一扔，杏眼圓睜︰“嘿，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洗別洗啊！”
“這可是你說的，回屋作功課去嘍！” 莫小貝蹭地站起身，裙擺掃翻了腳邊的木盆，皂角水在地上蜿蜒成小河。
陳美嘉叉著腰，故意提高嗓門唱道︰“小呀嘛小姑娘，背著那書包上學堂，把她那先生踹呀，還不敢對人講 ——”
“喂！” 莫小貝急得跳腳，又怕被旁人听見，只好軟下聲音，“我洗，我洗還不行嗎？”
“洗完了再把被褥曬了，然後把地一掃，把桌子一擦，再把柴一劈，碗一洗……” 陳美嘉掰著手指頭數，指甲蓋還沾著新鮮鳳仙花汁。
莫小貝把搓衣板一摔︰“我全干了，你干什麼呀？”
“我負責監督你嘍，小妹妹，毆打先生的不是我吧？” 陳美嘉挑著眉，嘴角掛著促狹的笑。
“毆打先生？” 胡一菲端著面盆從廚房轉出，圍裙上還沾著面粉，“這是咋回事？”
莫小貝慌忙擺手，指著陳美嘉說道︰“我沒有，不信你問她！”
陳美嘉干咳兩聲︰“呃…… 也不能叫毆打，就是輕輕地踹了兩腳。”
“我沒有，是先生叫我動手的！” 莫小貝急得眼眶發紅，“我跟小陳姐姐學了兩招，正跟同學展示呢，先生進來了，說我這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同學們一起哄，先生就叫我隨便招呼，我就…… 我真沒想到他身子骨那麼弱。”
陳美嘉模仿著先生的腔調︰“小貝同學的武功還不錯嘛！太不像話了，以後下手輕著點啊！”
胡一菲臉色驟變，手里的 面杖 “咚” 地杵在地上︰“還有以後？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學武功啦！”
“我本來就沒想學，上回也是你們逼我學的。” 莫小貝賭氣地扭過頭，馬尾辮在腦後甩得老高。
“那好，你把剛學的武功，全給我忘了，一點都不許剩下！” 胡一菲叉著腰，頭巾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陳美嘉跨步上前，裙擺掃過一地皂角水︰“這話我不愛听，行走江湖，靠的是什麼呀？”
“誰說她要行走江湖？” 胡一菲猛地轉身，木簪上的流甦晃得人眼暈，“等她長大了，我給她踅摸個好婆家，直接從這個門送進那個門，連轎子都不許出。”
“好啊，那她要在婆家受了欺負吶？” 陳美嘉抱起雙臂，腕間的銀鐲叮當作響。
“我找的婆家…… 就算受欺負，也可以忍著嘛！” 胡一菲揚起下巴，語氣不容置疑。
莫小貝攥緊拳頭︰“那要忍不住吶？”
“忍不住，也得忍，這就是女人！” 胡一菲的聲音在天井里回蕩，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陳美嘉氣得跺腳︰“女人不是人啊？女人就得逆來順受忍氣吞生挨打挨罵都不吭聲啊？”
“感情她沒受過欺負！” 莫小貝小聲嘟囔。
“她倒是想受，誰給她機會呀？” 陳美嘉白了胡一菲一眼。
“陳美嘉！” 胡一菲氣得臉色發白。
“行了，咱也甭跟她廢話，不學就不學，反正吃了苦，咱恨她一輩子。” 陳美嘉拽起莫小貝的胳膊。
莫小貝梗著脖子︰“下輩子也恨她，還有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兩人剛要往外走，胡一菲突然咬咬牙，張開雙臂攔住去路︰“等等，學不學武功，我說了不算，咱投票！”
大堂，日
堂前的八仙桌被推到角落，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胡一菲站在當間，曾小賢倚著櫃台，關谷神奇在灶台邊探頭探腦，呂子喬抱著書本站在一旁，陸展博握著捕快腰牌剛跨進門。
胡一菲清了清嗓子︰“同意小貝學武功的請舉手。” 話音剛落，陳美嘉、莫小貝、陸展博齊刷刷舉起手，曾小賢剛抬到一半，被胡一菲凌厲的眼神一瞪，訕訕放下；關谷神奇撓撓頭，肥厚的手掌也縮了回去；呂子喬猶豫片刻，跟著把手放下。
陳美嘉輕咳一聲，杏眼在呂子喬身上打轉。呂子喬耳垂泛紅，喉結動了動，又慢慢舉起手︰“這個，活到老學到老嘛，學門手藝，總會有好處的。”
“少廢話，現在三比三，怎麼辦？” 陳美嘉跺著腳，木屐在地上敲出脆響。
胡一菲眼珠一轉︰“要不…… 再擴大投票範圍？” 她扯著嗓子朝大堂喊道︰“同意小貝學武功的請舉手！” 正在啃燒雞的食客們面面相覷，嚼著饅頭的伙計們愣在原地，沒有一人回應。
“他們是群演，不算數！” 陳美嘉氣得直翻白眼。
曾小賢轉著手中的折扇︰“實在不行，就找個客星唄。”
關谷神奇探出半個身子︰“你說得倒輕巧，找客星不得花錢吶，還得下山接，麻煩也麻煩死了。”
“有麻煩找小陸呀，否則白當捕快啦？” 陸展博挺著胸脯跨進門，腰刀上的紅綢隨著動作搖晃。
胡一菲眼楮一亮︰“你來得正好，幫咱投個票，同意小貝學武功嗎？”
陳美嘉沖著陸展博飛了個眼，輕聲道︰“同意就舉手，有好處的喔。”
陸展博 “唰” 地拔出腰刀，刀刃在陽光下寒光一閃︰“從我當捕快的第一天起，就決定了，一不收禮，二不講情，三不吃請……”
“不請不請，你就說同不同意吧？” 胡一菲急得直搓手。
陸展博把刀插回鞘中，撓撓頭︰“我要是同意，有沒有好處？”
眾人異口同聲︰“沒有！”
“那就同意，學武功嘛，又不是壞事！” 陸展博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听听，什麼叫微言大義？” 陳美嘉得意地瞟了眼胡一菲，“重新投票，同意小貝學武功的請舉手！”
陳美嘉、莫小貝、陸展博的手高高舉起。陳美嘉正要歡呼，突然發現呂子喬的手又放了下去︰“子喬？”
呂子喬推了推眼鏡，神色嚴肅︰“對不起，我現在覺得，學武功會激發暴力情緒，對孩子的成長沒有好處，大家可以想想，如果練武真那麼好，子為什麼不練？” 他的話音落下，大堂里一片寂靜，只有灶間柴火 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