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株“萬化母株”的變化,越來越超出楊雲天的認知範疇。
最初得到它時,以為它雖神異,終究離不開靈土滋養方能生長。
可經歷了黃泉河水那詭異的侵蝕後,它便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無論是否栽種于靈壤之中,都維持著一種不生不死、毫無變化的沉寂模樣,仿佛時間在它身上停滯了。
此刻,在瘋狂汲取了那離魂月光菇積累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磅礡生命精氣後,這株靈植仿佛突然被注入了靈魂,徹底“活”了過來!
它靜靜地懸浮于楊雲天的掌心之上,根須無須再扎根泥土,竟能如修士吐納、妖獸呼吸一般,自行緩緩吸收、吞吐著周圍天地間的靈氣,周身流轉著一層瑩潤的寶光。
至于植株表面浮現的那些神秘灰色斑紋,楊雲天雖暫時無法參透其具體玄奧,但可以肯定,這異變絕對與剛剛灌注的海量生命精氣,以及它此前吸收的黃泉河水特性脫不開干系。
對于這株萬化母株,楊雲天原本的打算是待其完全成熟後,以其為核心材料,煉制一件潛力無窮的本命法寶。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一來它之前受損陷入沉寂,毫無成熟的跡象;二來他自身還需應對“焚器劫”的威脅,需優先煉制其他法寶渡過此劫,實在分不出太多精力來關注它。
不過,眼下這萬化母株意外獲得新生,不僅恢復了活力,更似乎發生了某種良性的未知蛻變。
無論如何,這對他而言,總歸是一件值得欣喜的好事。
從妖菇體內脫身而出,再回看時,那原本如山岳般龐大、散發著恐怖威壓的巨型菌菇,此刻已徹底失去了所有生機。
它的外殼如同一件被抽去所有支撐、皺皺巴巴的巨大衣裳,軟塌塌地癱倒在冰冷的岩地上,再無半點聲息。
《枯榮指》的霸道掠奪,不僅抽干了它積攢無數歲月的生命精華,似乎連那漫長歲月中孕育出的一抹詭異神志,也一並被吞噬殆盡。
在那巨大、干癟的傘蓋衣袍之下,隱約露出了一株僅有三寸長短、散發著微弱瑩光的小小菌菇。
它看上去與典籍中記載的、正常的“離魂月光菇”別無二致,哪里還有半分方才那叱 地底、堪比元嬰大妖的恐怖模樣?
“不對!”楊雲天目光一掃,猛地注意到阿斐依舊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冰面上,一根同樣變得軟趴趴、失去活力的觸手還纏繞在她腰間。
“此妖方才…莫非在最後關頭…”
一個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楊雲天臉色驟變!
“奪舍?!”
他瞬間沖到阿斐身邊,神識毫不猶豫地探入她的識海,仔細檢查起來。
萬幸!檢查的結果讓他長舒一口氣。
那妖菇顯然是在最後關頭,試圖舍棄龐大的肉身,將殘存的神魂力量強行侵入阿斐的識海進行奪舍。
但因為它被《枯榮指》吸取了太多本源之力,已是強弩之末,這奪舍之舉最終後繼無力,功敗垂成。
否則,若真被這老妖物得逞,楊雲天必將悔恨終生!
除此之外,這妖菇殘存的神魂力量非但沒能奪舍成功,反而在沖擊阿斐識海的過程中被擊潰、瓦解,最終化為了最精純的魂力養分,反哺滋養了阿斐的神魂。
可謂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楊雲天凝視著身旁陷入沉睡的阿斐,小丫頭呼吸平穩,面容恬靜,正無聲地消化著那妖菇殘魂所化的精純魂力。
他知道,這個過程急不得,沒有三五日的功夫,她絕不會自然轉醒,此刻貿然喚醒她,只會適得其反。
望著這張稚嫩卻已漸顯風華的臉龐,楊雲天心中涌起一股復雜難明的情愫。
他最初對阿斐的諸多照拂與容忍,並非無緣無故。
一切根源,皆在于她乃是天妃消散的一縷分魂轉世。
于公,天妃對他有照拂、指點之恩;于私,天妃是他名義上的師姐,更是他曾並肩作戰的故人。
替師姐照顧好這一縷轉世之魂,在他看來是分內之事,理所應當,就如同當日君師姐派紫晴過來照顧自己一樣。
然而,隨著時日推移,與這丫頭接觸越深,看著她鮮活靈動、會哭會笑、會撒嬌也會倔強,楊雲天內心深處那份源于“責任”的關照,漸漸變了味道。
他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一種不公。
這丫頭,阿斐,早已是一個獨立的、擁有完整自我意識和人生的個體。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更不該只是誰復甦的資糧。
若有一天,養魂木中的天妃真魂甦醒,需要收回這一縷分魂方能徹底恢復……那到時,阿斐該如何自處?她的意識、她的人生,豈非都要煙消雲散?
作為天妃的師弟,作為受托之人,于情于理,他似乎都該站在天妃一邊。
即便屆時天妃需要取回這縷魂,他也應毫不猶豫地助她完成。這是最“合理”的選擇。
可是……
這丫頭一聲聲“師父”喊得情真意切,那份毫無保留的依賴與信任,早已悄然在他心中佔據了重要的位置。
真到了那一天,他當真能狠下心腸,親手將她獻出嗎?
若她不願呢?若她掙扎、哭泣、哀求呢?
這些問題,如同沉重的枷鎖,縈繞在楊雲天心頭,目前卻無解。
他只能寄希望于渺茫的未來,或許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助天妃完整歸來,又能保全阿斐的性命與意識。
又或者…他心底甚至閃過一絲不願承認的念頭︰像現在這樣,天妃一直安然沉睡,而阿斐能永遠這般無憂無慮地活下去,或許…也挺好。
楊雲天甩了甩頭,似乎想將那些紛亂擾人的思緒暫時拋諸腦後。眼下在這幽暗的地底溶洞還需等待三五日,總不能就這樣干坐著空耗時光。
“不論未來如何,至少先讓這丫頭眼下能無憂無慮些吧。”他心中輕嘆一聲,想起了阿斐平日總纏著他,嚷嚷著要一柄專屬的、漂亮的冰劍。
心意既定,楊雲天當即祭出藥尊鼎,掌心一翻,那縷得自萬年寒髓、已被他初步煉化的“冰髓冷焰”幽幽浮現,散發出極致的寒意。
他準備趁此時間,為阿斐煉制一柄契合她功法與心意的武器。
腦海中浮現的,自然是記憶中天妃那柄華美而強大的冰晶佩劍。
那是元嬰級別的本命法寶,以他目前的煉器水準和阿斐的修為還遠無法企及。小丫頭才煉氣期,駕馭不了法寶,只能先煉制一柄極品法器。
他神識沉入儲物袋中,在一眾材料與舊物間翻找。
忽然,一柄通體銀白、造型古樸、隱有蛟龍紋路的長弓出現在他手中——正是那柄“銀蛟獵弓”。
楊雲天目光微凝,抬手拉弓如滿月,一支由精純寒氣凝聚而成的箭矢自行搭上弓弦。弓弦震響,冰矢離弦而出,吸收著溶洞內濃郁的寒氣,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向那癱軟在地的妖菇傘衣!
“噗嗤!”
冰矢輕易洞穿了那堅韌的傘衣,深深扎入後方的岩壁之中。
頓時,冰霜蔓延,地動微顫,箭矢隨後又如同冰晶般悄然消散,只留下一個深深的孔洞。
撫摸著銀蛟獵弓,楊雲天眼中閃過追憶之色。
此弓確實不凡,它能根據使用者修為自行調節威力,結丹以下催動便是頂級法器,結丹以上使用則能發揮出法寶層次的威能。只是隨著自身實力提升,它已許久未曾動用。
“不如…便留其‘成長’之特性,熔了它,作為新劍的基材!”一個念頭浮現。
既然要煉,便煉最好的!他心念一動,更多承載著過往記憶的物品紛紛飛出︰
那是當年與“劍三十一”比武獲勝後,對方輸給自己的佩劍——“龍嘯劍”,融了!
那是當年獨孤肆月,借予自己但卻再未索要的那對靈巧人形傀儡,融了!
還有許許多多曾經視若珍寶、伴隨他度過弱小時期的各種保命法器、異寶……如今大多已無用武之地。
與其讓它們在儲物袋中蒙塵,不如物盡其用,將它們的精華與特性,連同自己的一份心意與羈絆,共同熔鑄于一爐,為那丫頭打造一柄真正獨一無二的冰劍!
楊雲天眼神變得專注而堅定,冰髓冷焰投入藥尊鼎中,熾烈與極寒兩種矛盾的氣息開始升騰。
諸多材料被接連投入鼎內,在異火中漸漸融化、交匯…
阿斐悠悠轉醒,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映入她眼簾的,正是楊雲天掌心托著一縷幽白火焰,輕呵一聲“收”,那懸浮于藥尊鼎上的冰髓冷焰便乖巧地沒入其體內的一幕。
此次煉器與以往截然不同,鼎爐周遭非但沒有一絲熾熱高溫散出,反而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幽寒氣,讓剛醒來的阿斐精神為之一振。
她一時忘了自己為何會身處這陌生之地,也顧不上詢問之前發生了什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這顛覆認知的景象所吸引——師父竟然真的在用陰火煉器!
這幾年她痴迷于研究那異想天開的“陰火煉器之法”,不知纏著楊雲天問了多少細節難題,沒想到師父不聲不響,竟已將她的幻想化為了現實!
楊雲天轉頭,便看見小丫頭睡眼惺忪,卻瞪圓了眼楮盯著藥尊鼎,一副又驚又懵的可愛模樣。
他不由莞爾一笑,柔聲道︰“傻愣著作甚?還不過來瞧瞧你的新武器。”
說著,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劍鞘通體素白,似由某種溫潤的寒玉雕琢而成,表面流轉著淡淡的瑩光,簡約而高貴。
阿斐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下意識地接過,脫口贊道︰“好…好美啊!”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劍柄,緩緩將其拔出。
“錚——”
一聲清越如冰泉流淌的劍鳴響起。
劍身徹底出鞘,竟似完全由萬載寒霜凝聚而成,通體潔白無瑕,晶瑩剔透,仿佛能映照出人心。
劍鋒之處,一點寒芒流轉,周圍的溫度都似乎隨之下降了幾分。阿斐看著這柄仿佛為她量身定做的冰劍,一時竟看得痴了。
楊雲天看著她驚喜的模樣,眼中笑意更深︰“為師還沒正兒八經送過你什麼禮物,這柄劍,便算是補上的見面禮吧。快想想,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好?”
阿斐眸光璀璨,她偏頭沉吟片刻,眼中忽而閃過明澈的光彩,脆聲道︰“那便叫它‘念師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