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前腳走,伙計後腳就回來了,後面跟著一個比李仲年紀大些的男人,方臉濃眉大眼的,面相有些凶,尤其是不笑的時候,可一笑起來卻給人一種很真誠的感覺。
“顧夫人,久仰了,在下姓方名九,是負責人口的經紀。”
“方經紀。”
“夫人客氣了,叫我方九便可,不知夫人是要招人還是買人?”
“我要買幾個死契的下人,若是有那有一技之長的,活契也可。”
“最近正好有一批自賣自身的,只是來的時日尚短,還未調教好,您買回去還要再調教一番才行。”
“無妨,只要人是機靈忠心的,府里自有人帶著。”
“那夫人請隨我來,人都在後院兒,您先過過眼,有合眼緣的我再跟您詳細說他們的身世來歷。”
“好,有勞你前面帶路。”
“請。”
兩人一邊說著,便一邊向著後院兒走去。
牙行大堂里面有兩個門,一個側門一個後門,側門不知道是通向哪的,從後門進去就是後院兒。
後院兒很大,像四合院一樣,四面都是房子,房間都不大,兩邊的稍精致一些,應該是牙人們休息用的,後面那一排有那開著門的,可以看到里頭是大通鋪,應該是給那些賣身的人住的。
這個時候賣身有兩種,一是直接把自己賣給別人,然後到牙行登記補契,有公家發放認可的賣身契,買賣關系或是主僕關系才能成立,受法律保護。
二是去牙行,等于是先賣給了牙行,牙行還會給你做崗前培訓,等找到買家後才給你立契。
若是私下自行買賣人口,沒有這賣身契,那是犯法的,買賣雙方都要問罪。
當然法律是這麼制定的,真正執行起來那還是有不少漏洞可鑽的。
方九讓肖雲稍等,他去兩個屋子一共喊了二十個人出來,看來這一個屋子能住十個人。
二十個人,男女各半,大至在十幾到二十幾歲之間,都是壯年,倒是沒有老人和小孩。
肖雲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二十人,她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伸手指出其中六個道“就這幾個吧,都能簽死契嗎?”
方九有些意外她竟這麼利索的選人,不過還是立刻回道“這些人都是可以簽死契的,您選的這六人都是家里沒有了親人的……”
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再次有些驚訝了,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這顧夫人會看相,竟挑的都是沒有家累的。
肖雲笑了笑,眼中含著滿意,她就是特意挑的沒有家人的,這樣他們就沒有那麼多弱點被人拿捏,也能一心一意為她辦事。
等換了一批活契的過來的時候,肖雲目光一下子就停留在一個眼神靈動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雖穿著樸素,卻透著一股機靈勁兒,長相也很有福氣。
方九見狀忙道︰“夫人眼光獨到,這丫頭名叫張小桃,擅長女紅刺繡,原是繡坊的學徒,因家中變故無奈賣身。雖是活契,但手藝精湛,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肖雲微微點頭。接著她又看向一個身材壯實的少年,少年站得筆直,眼神堅定。“這小子叫劉虎,力氣挺大,以前在糧行干活,踏實肯干。糧行前段時間換了東家,他這才重新找主家。”方九補充說道。
肖雲心中已有盤算,開口道︰“張小桃和劉虎留下,其余之人可還有擅長廚藝或者打理庭院的?”
方九又推薦了幾人,正當肖雲準備敲定人選時,突然听到外面一陣喧嘩。
緊接著,伙計帶著幾個官差進來。
還不等伙計開口解釋,為首的官差開口道“哪個是張小桃?”
見眾人都看向站在肖雲身邊的一個少女,一揮手道“帶走!”
“等等!不知幾位差爺是因何事抓她,這丫頭已經和牙行簽了契約。”方九出聲阻止道。
官差倒也沒有端著不說,畢竟算是半個同僚,出聲解釋道“昨日東城繡莊的郭老板一家被毒死了,拒在他家做工的人說,張小桃的姐姐曾經被他逼良為妾,並被他酒後打死,有可能是她替姐姐報仇所為。
我們查到她是三天前離開郭家繡莊的,若不是她想做什麼,怎麼會這麼巧在郭家人死的前一天突然辭工?”
肖雲皺起眉頭,看向張小桃。
只見張小桃滿臉驚恐,急忙辯解道︰“夫人,小桃冤枉啊!小桃確實恨那郭老板,但絕無下毒之舉,小桃辭工只是因為受不了那里的氛圍,才想另尋生計的。”
肖雲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才對方九說︰“方經紀,我相信這張小桃是清白的,這孩子我要了,你且放心,若真有什麼事,我會擔著。”
方九面露猶豫,畢竟牽扯到命案。
肖雲轉向官差,掏出一塊牌子遞過去。官差一看,臉色驟變,趕忙行禮。
肖雲擺手道“不必多禮,我也不是想為難你們,僅憑這點猜測就抓人確實太過草率。
人我先帶回都尉府,你們先去查探,若是有了確切的證據再來我這里要人,我絕不會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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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權衡利弊後,便答應了下來,實在是不想得罪都尉府。
本來大人是要他們把人帶回去審問的,備著實在找不到凶手,就用這個小丫頭替了,屈打成招又不是沒干過。
沒想到這丫頭命挺好,竟然攀上了都尉府,倒是讓她逃過一劫。
稍後肖雲付了銀子,拿著一疊契約便帶著眾人回了府。
讓管家安排好其他人,她專門把張小桃留在了身邊,讓她教明月明星兩個女紅。
張小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臉感激的對著肖雲道“夫人大恩大德小桃沒齒難忘,夫人您放心,小桃絕不是殺人凶手,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願意跟夫人簽下死契,以後好好報答夫人。”
肖雲伸手將她扶起,柔聲道“不必如此,我也是不忍心你這花骨朵的年紀就被人給害了,你以後就教我兩個女兒繡工,也不要求她們多厲害,只會繡自己的嫁衣就行。”
其實她保下張小桃還有一個原因,從這丫頭的面相上看,身世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肖雲讓阿元派人去調查一番,當然不是查郭家的事。
毒本來就不是張小桃下的,她又是提前一天離開的,牙行的人都能給她作證,所以只要一查就能洗脫她的嫌疑。
查的是她的真實身份,還有她那個姐姐的。
張小桃只說她和姐姐是十二年前跟著外祖母來到樊楊郡的,那時候她姐姐六歲她才四歲,之前的記憶很模糊,外祖母說她們是逃難過來的。
她和姐姐從小就跟著外祖母學繡工,只知道外祖母的繡技很厲害,幾幅繡品賣出去就置辦了宅子。
只是她畢竟年紀大了,因常年繡花眼楮也傷了,之後更是病痛不斷,為了給外祖母治病,短短五年就又把宅子給賣了。
之後她姐姐就簽了活契去了郭家的布莊上工,開始還好,可在一次郭老板巡視的時候看上了她姐姐,以給外祖母治病引誘納為了妾室。
外祖母死活不同意,可無奈姐姐已經答應下來了,還簽了納妾文書,老太太可以說是被活活氣死的。
而這時候說反悔也晚了,她姐姐只能忍著悲痛進了郭家。
可能是因為害死了外祖母,她姐姐一直郁郁寡歡,誰納妾也不喜歡一個天天哭喪著臉的,所以在郭家日子並不好過。
這不剛兩年就香消玉殞了,說是被郭老板酒後打死的,其實是被郭家主母磋磨死的,張小桃時不時的就會去看她姐姐,所以是知道的。
她離開郭家繡莊也真的是想替姐姐出口氣,她想進郭家對手的繡莊,她在郭家的時候並沒有使出外祖母教的拿手針法,就想用這個把郭家的生意給比下去。
沒想到她還沒有付諸行動,郭家竟然就被滅門了。
她倒是沒有這麼狠,不過確實解氣。
這些都是肖雲從她嘴里套出來的,可以確定她和她姐姐確實是親姐妹,因為她說兩姐妹長得很相像,那個外祖母就不一定了。
只是人已經死了五年了,就是她那個姐姐也死了,只能通過詢問他們身邊熟識的人知道一些信息,想要找到張小桃真正的身份確實挺難的。
本以為這事兒得查挺長時間,或者是根本查不著,沒想到第二天老灰那邊就發現了線索。
肖雲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肖林和老灰放了出去,讓它們去張小桃原來住的地方看看,有沒有老鼠或者是附近的植物知道些什麼。
本來肖雲以為肖林可能會問出點兒什麼,畢竟植物活的年頭多些,老鼠的話壽命沒多長,而且到處流竄,很少能在一個地方居住特別長的時間。
沒想到肖林沒打听出什麼來,張小桃那個外祖母每天深居淺出的,一直到宅子賣了,又租了個院子到去世,那個外祖母都沒怎麼出來過。
而老灰卻在她們之前賣掉的那個宅子的院子里,發現了一個埋著的小箱子,並且把它收了回來。
肖雲打開箱子一看,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里面除了一些小孩子穿的衣服,兩塊玉佩兩個銀項圈兒外,還有一封信,就是那個“外祖母”留下的,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張小桃姐妹的身世。
張小桃姐妹原名叫陳姝和陳妤,是陳國上一位皇帝與貴妃的女兒,也就是陳國的公主。
只是她們的皇帝父親突然急病去世,她們的太子哥哥也才十二歲,根本無法擔起重任,被他們的皇叔給篡了權。
他們這些前皇帝的皇子公主們地位就很尷尬了,貴妃擔心自己和兩個女兒會有不測,便讓心腹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也就是雲國。
沒錯,貴妃是齊國公主嫁過去和親的。
沒想到剛進齊國境內就遇上了山匪,幾個護衛拼死拖住那些山匪,讓貴妃的心腹嬤嬤帶著兩位小公主逃離。
那個心腹嬤嬤就是張小桃那個所謂的外祖母,並不是她不想帶著人去皇城,可一個小老太太,在沒有護衛沒有銀錢的情況下,帶著兩個幼女千里迢迢長途跋涉的去皇城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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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也是齊國人,可她畢竟去了陳國多年,家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哪怕是回到了自己的國家,也是無人可求助。
只能是隱姓埋名努力把兩個公主養大了,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去皇城,或者說貴妃那邊有沒有轉機。
很可惜,貴妃那邊也自顧不暇,若不是她還有個齊國公主的身份,早就和其他妃嬪一樣被殉葬了。
她們開始留在㤔水郡那邊,那里是邊境,消息流通的快一些,後來幾年她也陸陸續續得到一些消息,陳國現任皇帝性情殘暴,先皇的幾個兒子陸續都被弄死了。
只剩下了一些沒有背景的妃子和公主們,那些公主們有的被用來拉攏權臣,嫁給了他們的子孫,這都是好的,還有嫁給老頭子做續弦的。
之後嬤嬤便帶著她們來到了樊楊郡這邊,本來想用刺繡把兩位公主養大的,沒想到她身體不中用,竟然生了病,還要公主照顧她。
後面的情況沒寫,這封信應該是她生病的時候寫好的,擔心自己死了兩位公主無法知道自己的身份。
估計沒想到姐妹倆會賣房子給她治病,更沒想到陳姝會為了給她治病委身一個商人為妾,直接就急火攻心死了,連藏的這個箱子都沒來得及說。
只能說很是陰差陽錯了。
肖雲把信和箱子收了起來,現在不是告訴張小桃這些的時候,就算說了她也什麼都做不了。
不說陳國那邊她回不去,就是雲國皇城她也去不得,因為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就死了,就是跟她娘異母的舅舅也沒了,現在當政的是她表哥,跟她的關系可以說已經相當遠了。
找過去身份尷尬不說,還有可能被當做示好的工具送回陳國,到時候小命估計都難保。
還不如留在這里,至少能好好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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