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朝起,江南文風就愈發興隆,尤其是在金陵甦杭之地,哪怕是蒙學幼童、街邊小販,都能附庸風雅吟上兩句,尤其是臨近上元,街邊猜謎對聯的攤販擠滿了整座甦州城,是以每每不過破曉,一眾小販早早就去往街邊,欲要佔個好地方。
可今日的清晨,甦州城內的小販們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齊齊窩在家里,直至日上牆頭,大街上仍是冷冷清清。
“玩的是有點過啊!”
劉毅喃喃一聲,一邊安排幾名小校沿街敲鑼,一邊擦去雁翎刀上的鮮血,這時,一身血跡的懷安匆匆趕來,
“大人,清點完畢!”
“念。”
“是!現查明,甦州丐幫分舵共計賊人一千三百五十二人,連賊首楊三在內,皆已伏法,查出髒銀兩百三十二萬兩,地契三十張,商鋪二十七間,田地三千兩百畝,金石之類估值五十萬兩,另有重甲十副,輕甲一百,配套弓弩齊全,火銃五十,火藥千……”
“不用念了!”
劉毅忽然打斷,刀眉死死蹙在一起,
“國庫去年進項也不過兩千萬兩,一群要飯的,就藏有十分之一的國庫,還有盔甲弓弩,連火藥都有,怪不得南鎮撫司不敢動手,我看他們換上一身皮,比你們更像天子親軍!”
懷安羞愧不言,他之前便是在南鎮撫司當得百戶,因無意中追查到大批私鹽,這才被選去北鎮撫司,升作試千戶,彼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立了功才被提拔,整日沾沾自喜,現在看來,沈嵩是為了保護他才將其調走。
“行了,去把東西都封好!”
劉毅搖了搖頭,心道這個懷安本事是有的,品性也不差,涉世卻是不深,全然不似傳說中錦衣衛那般聞風喪膽、殺戮成性。
懷安領命離去,劉毅這才坐在太師椅上稍事休息,昨夜,他帶著北鎮撫司一百名錦衣衛突襲城中丐幫三大據點——城東牙莊、城西賭館以及晴遠樓這座甦州城最大的風月之地。
盡管有鄭清事先提供的情報,劉毅仍是為丐幫的強大咋舌,一千多名青壯,加上海量的錢財,毫不夸張的說,他們若是起事,完全可以輕易拿下甦州城,再與金陵、揚州兩地的分舵呼應,將整個江南拉進戰火不是問題。
當然,幕後之人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他們要的是錢財,所謂和氣生財,戰火若起,難保人心復雜,惡犬噬主。
“江南豪商是大頭,漕運總督是小頭,各地府衙、駐軍算是零碎,那南鎮撫司呢?”
來到甦州,劉毅才明白文雍帝不給欽差聖旨,卻給他加封權指揮使的潛在原因,他要他做一把利刃,一把能斬斷亂麻的利刃。
江南局勢自前朝起就是一灘渾水,哪怕天下大亂,這里依舊穩的可怕,太祖草莽出身,鼎定天下不得不借勢,使得此地局勢愈發復雜,太宗討女真、琰武征草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震懾,之後的南巡,雖然將一些魚撈起,但更多的魚馬上又是生出,例如,南鎮撫司。
作為天子親軍,南鎮撫司最大的作用便是渾水摸魚,可世事難料,雙日同天,到底是取亂之道,捕魚之人終是成了魚。
“這也就是我啊,有掛敢直接動刀子,要是換個人,非得是幾千精銳才敢動手!”
這並非劉毅自戀,而是這丐幫的確值得大軍圍剿,且必須是邊軍精銳,個中原因,無非兩個。
其一,丐幫之人多在城內,小股部隊清剿,難以做的萬全,一旦他們闖進民宅,或是狗急跳牆拿百姓作要挾,後果不堪設想;其二,這些人消息靈通,只是小規模部隊,他們在甦州城憑借地利,大可將其蠶食。
不過劉毅卻不用這等麻煩,有氣浪在,在狹小的空間里殺一人和殺百人沒什麼區別,加上武藝有所精進,體力耐力大幅度提升,以往施展兩次虎嘯天就會疲累,現在卻可以施展五次,且仍有余力。
是以他獨自披甲圍殺丐幫,先殺楊三,再令一百錦衣衛在外截殺傳遞消息的探子,使其不能及時顧應,如此一來,等他們支援到了,這邊就已經清剿完畢,來了也是自投羅網。
不過這還不夠,他們背後的主子必不會袖手旁觀,這個時候,鄭清這位甦州府尹的作用就體現出來,從中斡旋,爭取到了一夜時間。
“狗打完了,接下來就看主人的了。”
——
淮月樓,頂樓雅間。
“文大人,這你可不能不管啊!”
喬致遠,這位甦州首富鼻涕一把淚一把哭訴著,旁坐三大富商亦是面色戚戚,看得文赫胃口大倒,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筷子。
“我說你哭什麼,不過一群叫花子,死了就死了,街面上還能干淨點兒!”
“大人!”
喬致遠眼楮一瞪,心道之前你跟楊三一塊喝花酒的時候可不是這說的,還共乘一馬,現在又嫌人家髒了!
“瞪什麼!也不看看這次來的是誰!”
文赫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暗道不過一個商賈,還敢跟我吹胡子瞪眼,沒你這點錢,老子靠一條河照樣活的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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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過就是個丘八!”
旁側一獐頭鼠目的男子輕蔑的說了一聲,文赫神色微變,眯起眼楮笑道︰
“你說什麼?”
“老馬,還不快道歉!”
喬致遠狠狠剜了男子一眼,誰不知道文赫也是行伍出身,你當著和尚罵禿驢,這不是廁所里點燈嘛。
“是我失言!我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男子自知理虧,急忙起身作揖,直將大半壇酒喝下,見文赫神色稍渝,這才敢坐下。
“行了,別的我不多說,叫花子死就死了,其他的一切照舊!”
听到這話,四人臉色頓沉,丐幫幫他們做的事可不少,除了賭館妓院這種地方,像是行商走鏢,有時候也少不了他們,這一去,相當于斷了一臂,起碼虧損兩成的紅利。
“文大人,真就沒辦法了嗎?”
見幾人仍是不死心,文赫嗤然,夾起一口菜扔進了嘴里,嘟囔道︰
“找死也沒這麼找的!”
四人無奈,只得起身告辭,然而剛出大門,一幫錦衣衛就將幾人團團圍住,也不多說,直接堵嘴打暈帶走。
“喬致遠,馬文呂,夏本軒,吳之榮,嗯?那個是吳之榮?”
“大……大人,是我,不知我等犯了何事?”
瞧著八字胡、蛤蟆臉的中年男人,劉毅摸了摸下巴,暗道不會還有麗春院韋小寶吧?
見劉毅神色意動,幾人只當他是有心放過,急忙各自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
“哦?隨身帶著一千兩的銀票,四位還真是大方!”
劉毅笑著將銀票收下,向著懷安道︰
“記,公然賄賂官員。”
喬致遠眼楮一瞪,心里清楚對方這是鐵了心要辦他們,神色幾經變換,狠狠咬牙,道︰
“大人!我想留條血脈,請給指條明路!”
“你倒是有點意思!”
劉毅刀眉微挑,給懷安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大手一揮,便有兩名小校,一手提著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孩進來,見狀,喬致遠幾人對視一眼,俱是無奈點了點頭。
“大人,不知你想知道點什麼?”
“全部。”
喬致遠啞然,無奈道︰
“太多了,我也記不清楚。”
“那就從明教開始說。”
“沒想到您連這個也知道。”
喬致遠輕嘆口氣,臉上露出些許追憶之色,
“我記得那還是十三歲那年冬天,母親病重,父親充了役,家里三個弟弟餓死一個,賣了一個,還有一個半死不活,沒有辦法,我沿街乞討,卻只討了半碗餿飯,我忍著餓,將其捂在懷里,想著回去加些水煮給母親和弟弟,卻撞上了一富家少爺的狗。
不過一個哈巴狗,就要了我半條命,也要了母親和弟弟的命,我那時候就在想,為什麼我要餓肚子,為什麼弟弟要被賣了,為什麼母親要病死,弟弟會餓死。
這個時候一個人跟我說,是皇帝的錯,是他窮兵黷武,將江南百姓的糧都奪去當了軍糧,父親也是這樣被充作了民夫,我恨死了皇帝,也恨死了挨餓,所以我跟著那人走了,每日里在漆黑的地下高喊著日月重開大明天,其實我知道那是反賊,但為了一碗稀飯我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稀飯變成了麩糠,那也行,後來,麩糠也沒了,那人說皇帝征糧征得太厲害,我們只有從大戶那兒搶糧。
一開始我不敢,可看到那條狗,那個富家少爺,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拿著石頭在夜里一下一下的砸著,先是狗,再是人,直到血肉模糊我才回過神,死命的吐著,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那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帶我進了糧倉,我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糧食,還是上等的精米,我什麼也不顧了,用牙撕開麻袋,狠狠扎進了米堆,那種感覺真的很好,從那時起,我就發誓我一定也要建一座糧倉,然後每天扎進去!
後來,我們將這批糧食倒賣給了另一家富戶,得了不少錢,我分了一份,有二十兩,不多,可那時候我從來沒見過銀子,恨不得抱著它睡覺,但那人告訴我,抱著錢不會生錢,只有花了才能錢生錢。
我信了這句話,從此摸爬滾打,靠著那人暗里扶持,短短幾年就攢下萬貫家財,這時,邊疆戰事再起,我知道糧食又會成為緊俏貨,所以那人幫我囤了很多糧食,我很奇怪,是誰這麼大的胃口,怕只有軍隊吧,一語成讖,這些糧食的確是送給軍隊的,不過不是大衍軍,而是給草原人。
我沒覺著這不對,不僅是草原人給的多,更因為他們打的越久,我就能多賣幾次,後來我听說皇帝被圍,倉皇南逃,急忙又是囤了一大批糧食,這次我要送去京城,若是異族圍城,京都糧價必定暴漲。
可我失算了,國公爺力挽狂瀾,救了皇帝,打退了草原人,這些糧食我只能囤著,每日看著它們心生厭惡。
後來,我听說販鹽能掙錢,便準備去做這個,有那人幫忙,我吞掉了幾個小私販,卻還是覺得略有不美,于是想著購買鹽綱,那人並未多說,只幫我拿來一冊,不過以後卻要我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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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著有鹽綱在手,這錢不還是自己往袋子里跳,可我錯了,有鹽綱,只是允許你能自己產鹽賣鹽,卻沒說你一定能賣的出去,我的鹽剛出鹽場就被劫去,積引越來越多,錢很快就賠了大半。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想要掙錢,就得拳頭大,我又找上那人,求他幫我,他說他也無能為力,鹽商的人都是幾輩子積攢下的,我想招人,就不能和他們一樣養家丁。
我听從了他提議,暗里收攏了一些青皮,慢慢的,就有一群叫花子自己投上了門,我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短短幾年,他們就越做越大,搶地盤,收利錢,我知道這樣不成,會養一條白眼狼,就一邊養著他們,一邊給官員送禮,借官府的勢時不時的打壓他們,靠著他們,或威逼、或利誘,我拉攏起不少豪商,私下里結成了甦州商會。
這是我最風光的時候,也是最落魄的時候,那人回來了,帶來了一個消息,我養的丐幫已經在金陵城和揚州城有了分舵,人數只多不少,所以涉嫌謀反,錦衣衛和駐軍隨時會來征剿,我求那人幫我,卻被他提出來一個條件,以後只能听他的,我心想這種瞎話只能騙騙自己,滿口應了下來,可沒想到他竟然會邪術!”
說到這兒,馬致遠忽然神色驚恐,身子止不住的戰栗,
“答應之後,一只癩蛤蟆就從我嘴里蹦了出來,落在地上變成了草人,我這才知道,這麼多年,我一直被那人下了蠱,那草人就是我的命,我要是不听話,隨時都會死。”
劉毅眉頭緊鎖,凝聲道︰
“那人的相貌,聲音,姓名。”
“我不記得了。”
馬致遠痛苦的閉上了眼楮,
“和他認識三十多年,關于他的一切我竟然什麼也記不得,只有他找我的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可事後仍是什麼也記不得。”
“這倒有意思了!”
劉毅淡咧嘴一笑,剛要再問,馬致遠忽得雙目圓瞪,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腹部猛的漲大,猶如十月懷胎,隨後,其口中發出沉悶的蛙鳴,三聲過後,倒地不起,嘴角掙扎爬出一只黑紫色的癩蛤蟆,使勁一跳,向著劉毅撲來。
“哼!”
劉毅只一聲輕哼,那蛤蟆還未靠近就被氣浪割成碎塊,幾人看的是呆若木雞,又是驚懼難當,
“懷安,讓仵作來驗尸,另外,把這東西的碎塊收集好,記著小心點,它可能有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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