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藝心中煎熬，與以往的出征充滿期待相比，這一次確實多了很多猶豫。
也許是此前在南境的遭遇所致，白不藝對南境，內心中其實有著一種恐懼。
時隔多年，她也能記得陳佳美慘死的畫面，還有那詭譎的森林里，白洪羽身死的一幕。
如果白不藝沒有到達過北境，看過人間淨土，體會過世界的美好一面，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情緒。
但就是如此，使得她後來認識到，南境是真正的地獄。
這一天一家人吃飯時，白不藝嘗試打開心扉，與眾人說說自己的感受。
“舅媽，義母，我有些難受。”
在關祺家中，易秋菊听到這句話，關切地上下看了看，忙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心里好像有些東西。”
關祺聞言，轉頭看了看自己那沒心肺一般的兒子，輕聲問白不藝道
“怎麼？平時最喜歡吃的東西都不吃了？是緊張嗎？”
白不藝心里憋得慌，但卻又很難表達準確，用力再三，最後還是說了句
“也許吧，你們吃吧，我去休息一下。”
“興許是有些心悸，戰場上經歷得太多了，待會兒去找醫生看看。”
白不藝只顧走，在房門口突然停了下來，轉頭對易秋菊問道
“那墓園里的老和尚還在咩？”
“嗯？問這個干什麼？我上次去掃墓倒是在的。”
“哦，那就好。”
白不藝進屋之前，對郝平安和瑪莎道
“出征之前，我們一起去看看哪些親人吧，順便找一下老和尚，他不是說他會祈福嗎？高低喊他給我們打扮一哈。”
“嗯？姐姐你還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傻小子！姐姐喊你去你就去！”
關祺順手輕輕打了一下郝平安的額頭，他倒是不惱，笑著對白不藝點了點頭，白不藝見了，以微笑回應。
“平安啊，這一次大概要打到哪里去？”
“暫時不知道，看樣子也就是一場壓制性的戰爭，烈度估計不會很大，具體深入到哪里，還是要戰事走向。”
“是啦，一定要小心啊！”
“放心吧，媽，你在家里好好照顧郝太平就行，我打完仗就回來了。”
瑪莎慈愛地看著關祺懷里的兒子，笑道
“媽媽，我們兩口子在外面，偏勞您了。”
……
臨近出征日期，白不藝帶著手底下的三十六名從小在京城長大的軍人來到了墓園，這些是其手底下的核心力量，很多都是一個學校里出來的，感情沒的說，戰場上團結如一。
“姐姐，為什麼要來這里？還沒到清明節嘛。”
“嗯？不一定要等到節日嘛，你喜歡瑪莎一定等到情人節才送禮物嗎？”
“姐姐說話雖然奇怪，但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老漢那年從施州出發時，也帶著我去看了看死去的親人，說是要求一求親人的庇佑，我不曉得有沒有用，但總感覺還是要做勒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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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許吧，我從哪個地方過來，對哪個地方，至今其實都還是有些害怕勒。”
“嗯？沒事兒，這麼多尸山血海里都爬出來了，也就是一場普通的戰爭，不用想太多。”
“也許吧，我也是求一個心安罷了，大家都好好拜拜。”
眾人听話照做，唯獨魯魯沒有牌位可以拜，帶著自己的老婆給諸位戰友的親人一一行禮。
對著白洪羽等人的牌位砰砰磕頭之後，白不藝帶著郝平安和瑪莎，徑直去往那老和尚的禪房，敲了敲門。
“誰？”
“長城守備軍勒，前來拜會大師傅。”
听到這個口音，正在打坐的老和尚微微一愣，隨後雙目微閉，道了句
“施主請進，門沒關。”
三人入了室，老和尚也不起身，只是閉目打坐。
“師傅？”
老和尚沒有睜眼，只是開口道
“三位將軍祭奠亡故的親人還請自便，來老衲這里是為何故？”
白不藝走上前，恭敬地半蹲在老和尚面前道
“大軍很快就要出征，我心里惶恐得不行，特意來這里求師傅給個祈福，指點些迷津，讓我心安。”
老和尚睜開眼楮，十分慈愛地看著白不藝那張懵懂的臉，不由得贊嘆道
“十方如來智，恆常童貞相。”
“嗯？啥子意思？”
“哦，我也是見你相貌，如同看見了文殊童子，將軍好一副有福的皮囊。”
“哦，那我求大師的事情？”
“我們在這時代，都是無用等死之人，佛來自西方，可入了東國，漢傳百年後是為釋教，除掉了暴戾之氣，留下了溫和守度，可將軍你是做事的人，如何需要這些氣性？”
白不藝眨眼，表示不解。
“老衲說的話，將軍只當是誑語，听听且過，有何問題？說吧。”
白不藝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調整自己的口語問道
“我生于飄零之世，浮沉隨流，幼年時無常，前一秒相聚，後一秒離散，至今思戀家父，無法釋懷，今又要去征伐南境，心中疙瘩，如何才能解開勒？”
老和尚嘆曰“生死如泡影，一觸即破；心若空明時，何處不自在？
世人好似無腳鳥，翻騰踴躍，在人間艱難滑翔。
說什麼壯烈不朽如泰山之重，又或是蚍蜉落水輕如鴻，都不過只是翻了幾個踉蹌跟頭，掠過水面驚起了些大小不一的水花而已。
人間還是人間，人類還是人類，生時當生，死時當死，將軍又如何要為生死之事而耿耿于懷呢？前路漫漫，慢行便是。”
“可是……”
“東國人很奇怪，對生死之事看得太重了，須知，誰都會死，這本就是一條自然法則，誰都逃不過，活著的時候彼此好好珍惜就是了。”
“我曉得咯。”
“將軍自去，不用怕未來之事，生死看淡了也就不害怕了。”
“那請問一下，我們這次征南，前程如何？”
老和尚復又閉上了雙眼，呢喃道
“此次南進去，燕行不復全。
天罡功成日，只是不易歸。
墮等活地獄，識慈愛故人。
去金戈枷鎖，轉無量之業。”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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