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名人傳

第225章 孫魯育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軒轅風雪 本章︰第225章 孫魯育

    嘉禾三年的暮春,建業宮的柳絮飄進紫霞殿時,孫魯育正在臨摹兄長孫和的字。

    十二歲的指尖剛能攥穩狼毫,筆鋒卻總在“和”字的最後一筆拖沓——那懸針豎本該如利劍出鞘,她寫出來卻像檐角垂落的雨線,軟軟地洇在絹帛上。

    “七妹的字,倒有幾分二姐的影子。”

    珠簾外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孫魯育慌忙將筆擱在筆山上。

    孫魯班披著件孔雀綠的紗衣走進來,腕間金環隨步伐輕響,鬢邊斜插的珠花是上個月父皇孫權賜的南海明珠,在殿內的日光下流轉著暖融融的光。

    這位比她年長十歲的二姐,總像四月的驟雨,帶著灼人的明艷闖進來。

    “二姐怎的來了?”孫魯育起身時帶倒了硯台,墨汁在絹帛上暈開,恰如她此刻亂了的心跳。

    孫魯班彎腰拾起那幅字,指尖劃過“和”字的墨團“太子哥哥在承光殿議事,我順路來看看你。”

    她忽然壓低聲音,珠花垂落的流甦掃過孫魯育的臉頰,“听說父皇要為你擇婿了?朱據將軍的兒子如何?”

    硯台里的墨還在晃。

    孫魯育想起朱據的模樣——那個總穿著絳色朝服的將軍,腰間懸著父皇親賜的“安國”劍,上個月在太液池邊教皇子們射箭時,箭靶中心的白羽箭幾乎要疊成一束。

    可她更記得,昨日路過長廊時,听見朱據與太子孫和談論淮水戰事,語氣里的懇切像殿外新抽的柳條,直挺挺地戳著人心。

    “女兒不知。”她垂下眼睫,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地磚上,像株沒長開的蘭草。

    孫魯班輕笑一聲,將字幅丟回案上“你呀,總學不會爭。”

    她轉身時,紗衣掃過案幾,硯台里的墨濺在孔雀綠的衣料上,像滴進春水的一點濃愁。

    “再過幾日便是浴佛節,母後要在甘露寺設齋,到時候帶你去見些人物。”

    待珠簾重歸寂靜,孫魯育才敢抬頭。案上的字幅被風吹得輕顫,“和”字的墨團已干成深黑,像塊壓在心頭的石頭。

    她走到窗邊,望見宮牆內的柳樹抽出新綠,枝條垂到牆外——牆外是建業城的坊市,是她只在畫冊里見過的市井煙火,是二姐孫魯班常說的“值得爭一爭的天地”。

    晚膳時,父皇孫權果然提起擇婿的事。

    紫宸殿的燈燭映著他鬢邊的白發,比去年冬天雪落時更顯稀疏。

    “朱據忠謹,其子朱宣年與你相仿,可配我兒。”他說話時正用銀匕剖開鱸魚,魚肉的白與匕身的寒光晃得孫魯育眼暈。

    “父皇,”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女兒……想再等兩年。”

    孫權抬眼時,燈燭在他瞳孔里跳動。孫魯育忽然想起幼時被他抱在膝頭,他用胡茬蹭她臉頰,說“吾家魯育,當如皖水之玉,不沾塵埃”。

    可此刻那雙曾盛滿溫柔的眼楮里,多了些她讀不懂的東西——像長江汛期時渾濁的浪,底下藏著暗礁。

    “此事已定。”孫權將剔淨的魚骨推到案邊,“下月初三,讓朱宣入宮伴讀。”

    退席時,孫魯育沿著回廊慢慢走。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宮牆上的螭首暗影交疊。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響,不多不少。

    她摸出袖中藏著的半塊飴糖,是今早乳母偷偷塞給她的,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時,忽然想起二姐說的“爭”——可她要爭什麼呢?

    是爭朱宣眼底的敬慕,還是爭父皇偶然投來的一瞥?

    廊盡頭的桂樹後,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孫魯育攥緊了袖中的糖紙,卻見那人影走出月光,是太子孫和。

    他穿著素色常服,手里提著盞羊角燈,光暈在他靴邊鋪開。

    “七妹還沒睡?”孫和的聲音總帶著暖意,像春日曬過的錦被。

    “太子哥哥。”她屈膝行禮時,看見他燈盞里的燭芯爆出個火星。

    孫和將燈往她這邊傾了傾“父皇的決定,你不必介懷。朱宣雖是武將之子,卻通《詩經》,前日還向我請教‘靜女其姝’的章句。”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紋路很輕,“他說,若得良配,當如‘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孫魯育的臉頰發燙,比白日里被孫魯班調侃時更甚。

    她望著羊角燈的光暈,忽然覺得那“爭”字或許不必急著懂。

    宮牆柳的影子在地上搖晃,像誰在輕輕撥弄著命運的弦。

    朱宣第一次踏入紫霞殿時,帶著一身陽光的味道。

    他穿著石青色的衫,腰間懸著塊白玉佩,走路時步子邁得很穩,不像其他勛貴子弟那般急沖沖的。

    孫魯育正在臨摹《女誡》,听見腳步聲便停了筆,指尖在絹帛上留下個淺淺的印子。

    “魯育公主。”朱宣行禮時,玉佩撞在衫的銅扣上,叮地一響。

    孫魯育抬頭,正撞見他眼里的局促。

    這少年比她長兩歲,眉骨很高,笑起來時左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倒不像傳聞中那般英武,反而帶著幾分書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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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公子不必多禮。”她將筆擱在筆山上,“父皇讓你來伴讀,可帶了功課?”

    朱宣從書篋里取出一卷《左傳》,書頁邊緣已被翻得發毛。“學生近日在讀‘城濮之戰’,有幾處不解,想請教公主。”

    他說話時,目光落在案上的《女誡》上,忽然紅了臉,“公主也讀這些?”

    孫魯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覺得那絹帛上的字有些刺眼。

    二姐孫魯班總說,女子讀《女誡》是自縛手腳,若想在這宮里立足,該讀的是《韓非子》,是能讓人“審時度勢”的書。

    可乳母卻說,皖水的玉之所以溫潤,是因經了千百年的水蝕,鋒芒太露反而易碎。

    “不過是閑來無事罷了。”她合上《女誡》,指尖劃過朱宣帶來的《左傳》,“城濮之戰……晉侯退避三舍,是真的為報楚恩嗎?”

    朱宣的眼楮亮了起來。

    他鋪開書卷,用手指點著字句“學生以為不然。

    晉侯看似退讓,實則是誘敵深入。

    兵法有雲,‘卑而驕之’,這正是晉侯的高明之處。”他忽然停住,像是意識到失言,“公主或許不愛听這些殺伐之事。”

    “為何不愛听?”孫魯育反問時,窗外的柳絮正好落在書頁上,“我大吳的疆土,不正是靠這些‘殺伐之事’掙來的嗎?”

    她想起父親年輕時在江東征戰,母親曾指著地圖上的濡須口說,那里的水是紅的,因為浸過太多將士的血。

    朱宣望著她,眼神里多了些別的東西——不是敬慕,也不是局促,而是一種平等的打量。

    “公主說得是。”他拾起那片柳絮,輕輕放在案邊,“家父常說,江東子弟,不論男女,骨血里都帶著江濤的勁。”

    自那以後,朱宣每日辰時入宮,申時離去。

    他們有時讀史,有時論政,更多時候是沉默著各做各的事。

    孫魯育發現,朱宣雖通文墨,卻總在談論戰事時格外認真。

    他說淮水的冬天比建業冷,冰能結到三尺厚,將士們的甲冑上會凝著霜,像披了層雪;他說荊州的水稻一年兩熟,若是能拿下江陵,江東的糧草便再無後顧之憂。

    這些話,孫魯育從未在其他皇子公主口中听過。

    太子孫和總說要“以德服人”,二哥孫霸則忙著拉攏朝臣,唯有朱宣,他的目光總越過宮牆,落在那些她看不見的疆土上。

    浴佛節那日,甘露寺的香火漫過石階。

    孫魯育跟著母後步氏上香時,遠遠看見朱據將軍站在菩提樹下,朱宣侍立在側。

    父子倆穿著同樣的朝服,連挺直的脊背都如出一轍。

    孫魯班忽然湊到她耳邊“你瞧,朱家父子現在多風光。不過啊……”她拖長了語調,珠花的流甦掃過孫魯育的耳垂,“

    太子哥哥最近和魯王孫霸走得近,父皇心里可未必舒坦。”

    孫魯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太子孫和與魯王孫霸在不遠處說話,兩人臉上都帶著笑,可孫和的手一直背在身後,指節攥得發白。

    她忽然想起前日朱宣說的“城濮之戰”,那些看似和睦的表象下,藏著多少暗涌?

    晚歸時,朱宣在宮門外等她。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手里提著個竹籃。

    “這是家母做的青團,用皖水畔的艾草做的。”他遞過籃子時,指尖輕輕踫了踫她的手背,“公主嘗嘗,或許……能想起皖水的味道。”

    孫魯育捏著溫熱的青團,忽然想起乳母說過,她的生母本是皖水旁的農戶女,生下她便去世了。

    父皇為了紀念,才給她取名“魯育”,“魯”是皖水古名,“育”是養育之恩。原來朱宣知道這些。

    青團的艾草香在舌尖散開時,她望著朱宣的背影,忽然覺得那“爭”字或許並非要爭權奪利。

    若能守著這皖水般的安穩,守著眼前這個會記得她身世的少年,或許也是一種活法。

    可宮牆里的風,從來不由人。

    赤烏五年的秋天來得格外早。

    建業宮的梧桐葉剛黃透,朝堂上的風就變了。

    先是太子孫和的太傅吾粲被下獄,罪名是“交構東宮”;接著是驃騎將軍朱據上書直言,懇請父皇“明嫡庶之分”,奏折遞上去三日,石沉大海。

    孫魯育在紫霞殿里,听得最多的是風聲。窗欞被吹得嗚嗚響,像誰在哭。

    朱宣已有半月沒來伴讀,朱據將軍被父皇禁足在家,府邸外的侍衛比往日多了三倍。

    “七妹還在練字?”孫魯班走進來時,身上帶著酒氣。

    她最近常去長公主府,與全琮將軍的兒子全寄往來密切,而全寄正是魯王孫霸的黨羽。

    孫魯育放下筆,案上是幅未完成的《江行圖》,畫的是皖水兩岸的蘆葦。“二姐可知朱將軍近況?”

    孫魯班嗤笑一聲,坐在她對面的繡墩上“一個不識時務的老東西,也敢替太子說話?父皇現在最煩的就是‘嫡庶’二字,他偏要撞上來。”

    她端起孫魯育的茶盞一飲而盡,“說起來,你與朱宣的婚事,怕是要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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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尖在絹帛上頓了一下,墨點暈成個小小的黑洞。“父皇不會的。”孫魯育的聲音很輕,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父皇?”孫魯班笑得更厲害,珠釵上的寶石在燭火下閃爍,“父皇現在眼里只有權力。你以為太子和魯王真的是為了儲位?他們背後,是江東士族與淮泗舊部的角力!”

    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朱據是淮泗舊部,太子倚重他,父皇怎會容他?”

    孫魯育猛地抬頭,撞進孫魯班眼里的狂熱。

    這雙曾讓她羨慕的眼楮里,此刻像燃著野火,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燒干淨。

    “二姐……”她想說些什麼,卻被孫魯班打斷。

    “我勸你識相點,”孫魯班站起身,紗衣掃過案幾,帶倒了那幅《江行圖》,“明日去父皇面前,求他改賜婚約。

    全琮將軍的小兒子全懌,對你有意很久了。”

    絹帛上的蘆葦被墨汁浸透,像被洪水淹沒的岸。

    孫魯育望著地上的畫,忽然想起朱宣說過,皖水的汛期總在七月,可今年的水,來得太早了。

    夜里,乳母偷偷來見她,帶來個壞消息朱據將軍在府中自盡了,用的正是父皇賜的“安國”劍。

    孫魯育攥著那把朱宣送的羊角梳,指節泛白,梳齒在掌心刻出深深的印子。

    她想去朱家看看,可宮牆高聳,像道永遠跨不過的坎。

    三日後,父皇在朝會上廢黜太子孫和,流放故鄣。

    魯王孫霸也未能如願,被父皇賜死,黨羽全寄等人盡皆伏誅。

    朝堂上空出的位置,很快被新的勢力填滿——全琮將軍晉位大司馬,孫魯班的夫婿周循雖早逝,但其弟周胤承襲爵位,權勢更勝從前。

    而朱宣,那個曾在紫霞殿與她共讀《左傳》的少年,被貶為新都郡都尉,即日離京。

    離京前夜,朱宣托人給她送來一封信。信紙粗糙,是軍中常用的麻紙,上面只有八個字“皖水長流,靜待君歸。”

    孫魯育把信藏在枕下,整夜未眠。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像鋪了層碎金。她知道,二姐說的“識相”是什麼意思。在這場風波里,沒有人能獨善其身,她若想活下去,就得順著風走。

    幾日後,孫魯育跪在父皇面前,請求解除與朱家的婚約。孫權望著她,眼神里的疲憊比白發更重。“你想嫁誰?”

    “全懌。”她說出這個名字時,舌尖嘗到一絲苦,像吞了枚沒熟的青梅。

    孫權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外的沙漏漏完了一整斛沙。“準了。”他揮揮手,聲音里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魯育,你……要好好活著。”

    走出紫宸殿時,陽光刺眼。孫魯育抬頭望去,宮牆柳的枝條依舊垂落,只是葉子已黃透,一陣風過,簌簌地往下掉,像誰在無聲地落淚。

    她知道,從今日起,那個愛讀《左傳》、念著皖水的孫魯育死了,活下來的是長公主孫魯育,是全懌的妻子,是這宮牆里又一株學會了隨風搖擺的柳。

    全府的紅綢還沒褪色,孫魯育就懂了“寂”字的分量。

    全懌不像朱宣。

    他會在宴會上擲骰子到深夜,會在朝堂上跟著父親全琮附和,卻從不會問她今日讀了什麼書。

    他們的婚房里,燻香總帶著濃重的龍涎味,壓過了她帶來的艾草香——那是從皖水畔捎來的,她偷偷藏在妝奩最底層。

    “公主在想什麼?”全懌解開玉帶時,酒氣撲面而來。

    他今日在宮中赴宴,回來時臉上帶著醉醺醺的笑,“父皇今日又夸我了,說我比兄長們懂事。”

    孫魯育坐在鏡前,望著銅鏡里陌生的自己。

    鳳冠霞帔還沒換下,沉重的金飾壓得脖頸發酸。

    “恭喜夫君。”她的聲音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全懌忽然湊過來,手指劃過她的鬢角“听說你從前和朱家那小子要好?”他的語氣帶著戲謔,“可惜啊,朱據不識抬舉,落得那般下場。”

    銅鏡里的人影晃了晃。

    孫魯育想起朱據將軍在甘露寺菩提樹下的背影,想起朱宣遞青團時發紅的耳根。

    她猛地轉身,指尖攥住全懌的衣袖“朱將軍是忠臣!”

    全懌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忠臣?在這建業城里,忠臣的下場就是死!”

    他甩開她的手,玉帶撞在妝奩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你以為父皇不知道你心里想什麼?若不是看在你識相,你現在早就和廢太子一起流放了!”

    他摔門而去時,龍涎香的味道更濃了。

    孫魯育癱坐在鏡前,看著銅鏡里自己蒼白的臉,忽然想起二姐孫魯班的話“這宮里,要麼爭,要麼死。”

    可她爭了嗎?她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被命運推著走。

    日子像全府庭院里的池水,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流涌動。

    全琮將軍在朝堂上越發權重,全懌也跟著水漲船高,成了父皇面前的紅人。

    孫魯育則成了建業城里最“安分”的公主,每日只在府中抄經、養花,連宮宴都很少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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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與孫魯班的往來也淡了。

    那位曾經耀眼的長公主,如今更像朵開得熾烈的罌粟,總在權力的旋渦里游刃有余。

    偶爾遇見,孫魯班會拉著她的手說些朝堂秘聞,說哪個大臣又被父皇罷黜,哪個皇子又得了新寵,末了總不忘加一句“你看,還是我們這樣識時務的好。”

    孫魯育只是笑笑,指尖摩挲著腕間那串不起眼的木珠——那是用皖水畔的桃木做的,朱宣離京前托人送來的,說能“避禍”。

    赤烏七年的冬天,建業下了場罕見的大雪。

    全府的梅花開得正盛,孫魯育披著狐裘在庭院里賞梅,忽然听見僕婦們在廊下竊竊私語。

    “听說了嗎?新都郡那邊傳來消息,朱都尉在平叛時中了埋伏,下落不明。”

    “就是從前和公主有婚約的那位?唉,也是個苦命人……”

    手里的暖爐“ 當”一聲掉在雪地里,滾燙的炭火濺在雪上,瞬間化出一個個黑坑。

    孫魯育僵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仿佛又听見朱宣說“皖水的冬天比建業冷”,說“冰能結到三尺厚”。

    他是不是就凍在那冰天雪地里?是不是還攥著那卷被她弄髒的《左傳》?

    她瘋了似的往內院跑,撞翻了迎面走來的全懌。

    全懌看著她通紅的眼楮,忽然冷笑“怎麼?听到舊情人的消息,心疼了?”

    “他在哪里?”孫魯育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里,“朱宣到底在哪里?”

    全懌甩開她的手,撢了撢被抓皺的錦袍“一個叛臣之子,死了也是活該。父皇早就下了令,朱家余孽,格殺勿論。”

    “你說謊!”孫魯育的聲音發顫,“他不是叛臣!他是……”

    “是什麼?”全懌逼近一步,眼神像淬了冰,“是你心里那點見不得人的念想?孫魯育,別忘了你現在是誰的妻子!是全府的少夫人!再敢提那個名字,我就讓你永遠閉嘴!”

    那天夜里,孫魯育把自己關在房里。

    雪還在下,透過窗欞落在她的發間,像落了層霜。

    她從妝奩最底層翻出那封麻紙信,“皖水長流,靜待君歸”八個字已被摩挲得發毛。

    她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就流出淚來——皖水長流,可等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從那以後,孫魯育才真正成了全府的影子。

    她不再讀史,不再畫畫,甚至連皖水的艾草香都藏得更深了。

    全懌對她漸漸滿意,覺得她終于“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朝堂上的風波依舊不斷,太子換了新的,朝臣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像株被遺忘在角落的蘭草,默默地枯榮。

    直到赤烏十三年,父皇孫權病重。

    那天全府上下都在忙著準備入宮問安,孫魯育坐在鏡前,任由侍女為她梳妝。

    銅鏡里的女人眼角已有了細紋,眼神像潭死水。

    忽然,乳母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里攥著張字條“公主,朱……朱都尉還活著!他現在就在城外報恩寺!”

    孫魯育猛地抬頭,銅鏡里的人影晃得厲害。

    她搶過字條,上面是熟悉的字跡,只是比從前潦草了許多“皖水未竭,等你歸鄉。”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字條上,燙得她指尖發顫。

    原來他沒死,原來他還在等。

    可她能去哪里呢?

    她是全懌的妻子,是孫吳的公主,她的腳早已被這椒房的冷寂縛住,寸步難行。

    “燒掉它。”孫魯育把字條遞給乳母,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就當……從未見過。”

    乳母含淚點燃字條,火苗舔舐著麻紙,將那八個字燒成灰燼。

    孫魯育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涼——原來她還會流淚。

    那天入宮時,建業城的梅花又開了。

    孫魯育坐在馬車里,掀起車簾一角,看見報恩寺的塔尖在遠處若隱若現。

    她知道,那里有她失去的青春,有她不敢觸踫的念想,有皖水永遠流不到的遠方。

    而她,只能繼續坐在這輛駛向深宮的馬車里,駛向那片早已注定的冷寂。

    太元元年的秋天,建業城的風帶著血腥味。

    父皇孫權駕崩的消息傳來時,孫魯育正在全府的佛堂里抄經。

    筆尖的墨滴在“阿彌陀佛”的“陀”字上,暈開個丑陋的墨團,像極了宮門前新濺的血。

    太子孫亮繼位,年方十歲。

    太傅諸葛恪輔政,權傾朝野。

    可這權力的寶座還沒坐熱,就被宗室孫峻斬下了頭顱。

    孫魯育在全府的宴會上听見這些消息時,正用銀箸夾起一塊鱸魚膾——那魚肉的白,像極了諸葛恪被砍下的脖頸。

    “夫君覺得,孫峻能坐穩這個位置嗎?”她輕聲問全懌。

    全懌灌下一杯酒,臉上泛著紅光“管他誰坐?只要我們全府跟著走,總有肉吃。”

    他湊近她,壓低聲音,“昨日孫峻派人來,說想讓你去勸勸二姐。”

    孫魯育的手頓了一下。

    二姐孫魯班這些年越發跋扈,竟想廢黜幼主孫亮,改立孫權的另一個兒子孫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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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被孫峻察覺,雖未治罪,卻也被嚴密監視起來。

    “我與二姐早已疏遠。”孫魯育放下銀箸,“這種事,我勸不動。”

    全懌的臉色沉了下來“你以為這是你能選的?孫峻說了,若是你不肯去,就是與二姐同謀!”

    他猛地一拍桌子,酒盞里的酒濺在她的衣袖上,“別忘了你是誰!你的命握在誰手里!”

    衣袖上的酒漬像朵丑陋的花。

    孫魯育忽然想起朱宣說過的“城濮之戰”,原來這建業城,從來都是戰場。

    每個人都是棋子,要麼被人擺布,要麼粉身碎骨。

    她終究還是去了孫魯班的府邸。

    昔日輝煌的長公主府如今像座牢籠,侍衛在牆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孫魯班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鬢邊的珠花早已換成素銀的,看見她來,忽然笑了“你終究還是來了。”

    “二姐,收手吧。”孫魯育站在她面前,陽光穿過她的發間,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幼主雖弱,卻是父皇選定的繼承人。你這樣做,是自取滅亡。”

    孫魯班笑得更厲害了,笑聲里帶著瘋狂“收手?我從十二歲那年就知道,這宮里只有爭才有活路!你以為你安分守己就能善終?看看朱宣,看看太子和魯王,看看那些被你忘了的人!”

    她猛地抓住孫魯育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你以為全懌是真心對你?他不過是把你當向上爬的梯子!等全府倒了,第一個被拋棄的就是你!”

    孫魯育甩開她的手,手腕上留下幾道紅痕。“至少我不會背叛父皇,不會背叛大吳。”

    “大吳?”孫魯班嗤笑,“這大吳早就不是當年的大吳了。孫權老了,孫亮小了,現在是孫峻的天下!你以為你守著那點可笑的忠心,就能活下去?”

    從長公主府出來時,夕陽正沉。

    孫魯育望著建業城的宮牆,忽然覺得那牆比從前更高,更冷,像座巨大的墳墓,要把所有人都埋進去。

    果然,沒過多久,孫峻就以“謀逆”罪處死了孫魯班,流放其黨羽。

    而全懌,為了撇清關系,竟主動揭發孫魯班曾拉攏孫魯育——雖無實證,卻也讓孫魯育被禁足在全府,形同軟禁。

    那段日子,孫魯育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孤立無援”。

    全懌對她冷若冰霜,府里的僕婦也敢在背後嚼舌根。

    她常常坐在窗前,望著報恩寺的方向,想起朱宣的字條,想起皖水的艾草香。

    直到太平三年,孫廢黜孫亮,改立孫休為帝。

    新帝登基的那天,建業城放起了煙花。

    孫魯育站在全府的角樓上,看著夜空中絢爛的煙火,忽然听見樓下傳來喧嘩。

    她探頭望去,看見全懌被幾個士兵押著,脖頸上系著白綾——全氏一族因依附孫,被新帝清算。

    原來二姐說的是對的,全府倒了,她果然被拋棄了。

    士兵沖進她的房間時,孫魯育正在收拾東西。

    她沒什麼可帶的,只有那串桃木珠,還有從皖水帶來的一小袋艾草。

    “孫魯育接旨。”太監尖細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陛下念及手足之情,賜你自盡,保全尸。”

    孫魯育接過那杯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蕩,像極了皖水的波光。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能讓我最後看看皖水嗎?”她問那個太監。

    太監愣了一下,或許是憐憫,或許是不屑,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全府的後門正對著秦淮河,河邊停著艘小船。

    孫魯育被押上船時,夕陽正落在水面上,把河水染成一片金紅。

    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在紫霞殿臨摹的“和”字,想起朱宣遞來的青團,想起二姐說的“爭”。

    原來她這一生,既沒爭過,也沒逃過。

    她舉起毒酒,對著夕陽的方向敬了一杯——敬父皇,敬大吳,敬那個在皖水畔等她的少年,也敬自己這荒唐而孤寂的一生。

    毒酒入喉時,並不苦,反而帶著一絲甜,像極了幼時乳母給的飴糖。

    她靠在船舷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入水底,最後只剩下漫天的殘霞,像誰潑灑的血。

    意識模糊間,她仿佛听見皖水的濤聲,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衫的少年,正站在蘆葦蕩里對她笑,左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

    “魯育,我們回家。”

    她想,她終于可以回家了。

    永安元年的春天,皖水畔的艾草又綠了。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男子蹲在河邊,手里攥著塊褪色的麻紙,上面的“皖水長流,靜待君歸”早已模糊不清。

    他望著緩緩流淌的河水,眼眶通紅。

    他就是朱宣。

    當年在新都郡的埋伏中,他僥幸逃脫,隱姓埋名在民間,直到孫休登基,才敢回到皖水。

    他听說了建業城的變故,听說了孫魯育的死。

    有人說,她死時很平靜,手里還攥著串桃木珠。

    有人說,她被葬在了建業城外的亂葬崗,連塊墓碑都沒有。

    朱宣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半塊干枯的艾草——那是當年他送給她的青團里的,她竟一直留著,直到死後才被僕婦發現,輾轉送到他手里。

    他把艾草撒進皖水,看著那點點綠色隨著水流遠去,像極了她當年在紫霞殿寫的“和”字的最後一筆,軟軟地,卻又帶著韌性。

    “魯育,”他對著河水輕聲說,“皖水還在流,我帶你回家了。”

    風吹過蘆葦蕩,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低聲應和。

    河水悠悠,載著千年的故事,載著一個女子在亂世中的掙扎與孤寂,載著一段未完成的婚約,緩緩向東流去。

    而那河畔的艾草,每年春天都會重新長出,綠得像從未被風霜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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