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的江南梅雨,像老天被戳破的棉絮,淅淅瀝瀝地落個不停。
秣陵城頭,褪色的青布旌旗在雨霧中無力地耷拉著,仿佛連旗幟都被這連綿陰雨澆滅了斗志。
徐盛攥著那桿已經被鮮血浸透的長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著江面上影影綽綽的曹軍戰船。
那些黑影如同蟄伏的巨獸,正緩緩朝著江東的土地逼近,耳畔還不斷回響著兄長臨終前最後的囑托。
\"阿盛,守住江東...\"徐琨的手指深深掐進他的手腕,溫熱的血順著鎧甲縫隙滲進皮肉,帶著令人心悸的溫度。
此刻江風裹著腥氣撲面而來,徐盛忽然想起少年時在瑯邪老家的那個清晨。
那時陽光溫柔地透過竹林,在兄長教他舞槍的槍尖凝成一點寒芒,那時的徐琨眼神明亮,意氣風發,信誓旦旦地說要帶他去看真正的大海。
可如今,大海的波濤聲中卻夾雜著戰爭的轟鳴,兄長的生命也永遠定格在了那片血色的戰場上。
\"將軍!曹軍戰船逼近!\"親兵焦急的嘶吼聲,像一把重錘,狠狠砸進徐盛的思緒,將他從回憶中硬生生拽回殘酷的現實。
徐盛猛地清醒過來,周身的寒甲因動作發出一陣清脆的踫撞聲,他將長槍重重杵在城垛上,槍尖深深嵌入磚石之中,\"傳令下去,弓箭手準備,火箭齊發!\"
隨著一聲令下,早已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們迅速張弓搭箭,火把點燃箭尾的棉絮,霎時間,無數道帶著火焰的流光劃破雨幕。
箭雨落下的瞬間,徐盛恍惚看見兄長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那是建安元年,孫策率領千人渡江,徐琨作為校尉一馬當先,沖鋒在前。
當廬江太守劉勛的流矢破空而來時,是徐盛幾乎下意識地撲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兄長身前。
箭矢擦著鎖骨而過,在胸前留下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那一刻的劇痛讓他終生難忘,卻也讓徐盛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戰場的殘酷與無情。
\"將軍小心!\"副將的吶喊聲讓徐盛本能地側身,堪堪躲過飛來的弩箭。
那支弩箭擦著耳畔飛過,帶起一陣凌厲的風,在城牆上撞出火星。
徐盛怒火中燒,反手擲出腰間短戟,那短戟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徑直飛向敵船甲板上指揮的曹軍將領。
隨著一聲慘叫,敵陣出現了片刻的慌亂,徐盛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高聲下令︰\"火油!傾下去!\"
滾燙的火油順著城牆的凹槽傾瀉而下,如同一條燃燒的火龍,瞬間將江面點燃,燃起沖天大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個戰場,也映紅了徐盛冷峻的臉龐。
他望著對岸曹營高高豎起的旗號,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半月前在丹徒收到的密報——曹操欲趁孫策新亡,局勢未穩之際,一舉蕩平江東。
那時的議事廳里,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張昭等一眾老臣皆主張求和,唯有徐盛猛地拍案而起,虎目圓睜︰\"我江東子弟,豈會屈膝于曹賊?大丈夫生于亂世,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怎能不戰而降!\"
夜色漸深,曹軍的攻勢終于稍稍緩和。徐盛倚著潮濕冰冷的城牆緩緩坐下,解開衣襟查看胸前的舊傷。
那道疤痕早已結痂,卻在這陰雨連綿的天氣里隱隱作痛,仿佛在提醒著他每一場戰斗的慘烈。
他想起孫權繼位那日的場景,那時的少年主公緊緊握著他的手,眼神堅定而信任︰\"徐將軍乃江東砥柱,孤當倚重。\"
那一刻,孫權眼中的堅毅,與當年孫策帶領江東子弟開疆拓土時的神采如出一轍,讓徐盛心中涌起一股熱血,暗暗發誓定要為孫氏守護好這江東大地。
忽然,江面傳來一陣急促而密集的鼓角聲,打破了短暫的寧靜。
徐盛霍然起身,寒甲踫撞發出清脆聲響,只見數十艘蒙沖斗艦破浪而來,船頭高懸的\"李\"字大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是張遼的先鋒李典!徐盛看著來勢洶洶的敵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伸手從親兵手中接過弓箭︰\"取我的狼牙箭來。\"
當箭矢離弦的剎那,徐盛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建安十三年那場決定天下大勢的赤壁之戰。
那時的他不過是個裨將,在烏林火攻的混亂戰場上,他率領著麾下的將士死死咬住曹軍後軍。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他與黃蓋並肩作戰,看著曹操號稱的八十三萬大軍在火海中狼狽逃竄,化為灰燼。
也是那一戰,戰後周瑜親自握著他的手,眼中滿是贊賞︰\"徐盛,此戰後你當獨當一面。\"
此刻,李典的戰船已逼近城下,徐盛卻面色沉穩,不慌不忙。
當敵船距離城牆僅有三丈之時,他突然高聲下令︰\"投石機,放!\"
隨著一陣巨大的轟鳴聲,數十架投石機同時發動,巨石破空而出,在江面砸出巨大的水花,幾艘戰船瞬間被巨石擊中,在劇烈的震動中傾覆,船上的曹軍士兵紛紛落入水中,發出驚恐的呼喊。
李典見狀,慌忙指揮軍隊後撤,徐盛抓住戰機,果斷率軍出城追擊,殺得曹軍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戰後清點,此役斬敵千余,繳獲戰船二十艘。
捷報傳至建業,孫權聞訊大喜,親自前往秣陵犒勞將士。
慶功宴上,燈火輝煌,酒香四溢,主公將象征著兵權的虎符鄭重地交到徐盛手中,聲音洪亮而充滿信任︰\"此城有徐將軍鎮守,孤可高枕無憂矣。\"徐盛單膝跪地,雙手接過虎符,心中滿是感動與使命感,暗暗發誓定不負主公所托。
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徐盛新得的鎧甲上,泛著清冷的光澤。
他輕輕撫摸著虎符上精致的紋路,那些復雜的圖案仿佛在訴說著責任與榮耀。
這些年來,他守過無數座城池,流過數不清的鮮血,從瑯邪那個懵懂的少年,成長為江東赫赫有名的大將,戰場早已將他淬煉成無堅不摧的鋼鐵。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聲又一聲,在寂靜的夜里回蕩。
徐盛望向滔滔長江,那里曾埋葬著兄長的英魂,也承載著他守護江東的堅定誓言,這份誓言如同長江之水,永不停息。
建安二十二年,濡須口的冬天格外寒冷,凜冽的北風如同刀子一般,刮得人臉生疼。
徐盛裹緊身上厚重的披風,站在江邊,目光如炬地看著江面上自己親自訓練的水軍方陣。
在孫權推行的\"樓船戰術\"下,數百艘蒙沖戰船在江面上進退自如,整齊劃一,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鋼鐵長城,彰顯著江東水軍的強大實力。
\"將軍,魏軍先鋒到了。\"部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與緊張。
徐盛抬眼望去,只見江對岸塵土飛揚,曹休的騎兵已迅速列好陣勢,旌旗招展,殺氣騰騰。
這一次,他要讓曹魏知道,江東不僅有長江這道天然的天險屏障,更有一群能征善戰、視死如歸的江東兒郎。
\"傳令下去,偃月陣!\"隨著徐盛一聲令下,號角聲悠揚響起,江東水軍如雁陣般緩緩展開。
徐盛親自站在旗艦船頭,寒風卷起他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手持長槍,眼神堅定地看著魏軍戰船漸漸逼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礙。
當兩軍方陣相距百步之時,徐盛突然拔劍出鞘,劍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今日便讓曹賊見識,何為江東鐵壁!\"
戰鼓如雷,震耳欲聾,箭矢如雨般在空中交織。
徐盛在亂軍之中縱橫馳騁,長槍舞動間,寒光閃爍,所到之處,魏軍無不膽寒。
混戰之中,他的手臂被敵軍的箭矢擦傷,鮮血滲出,染紅了衣袖,可他卻渾然不覺,只顧奮勇殺敵。
恍惚間,他又看見了兄長的笑容,那溫暖的笑容與孫權信任的目光,與江東父老期盼的眼神重疊在一起,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他在這殘酷的戰場上永不言敗。
夕陽西下,余暉灑在江面上,將江水染成一片血色。
魏軍敗退的號角聲遠遠傳來,徐盛望著漸漸遠去的敵軍,長舒一口氣。
他收起武器,站在船頭,感受著江風的吹拂。
這一戰,江東再次守住了尊嚴與榮耀,而他,也將繼續肩負起守護這片土地的重任,如同那屹立不倒的城牆,永遠是江東最堅固的屏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