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的暮春,蜀地綿竹的晨霧還未散盡,青石板路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十六歲的董允背著竹制書匣疾行,深青色粗布長衫沾滿晨露,發間還別著幾片飄落的木棉花。
此刻他正趕著去州學,懷中揣著父親董和從成都帶回的《左氏春秋注疏》,書頁間還夾著幾片散發著淡淡藥香的茱萸葉——那是母親擔心他受寒特意放的。
董允出身益州世家,父親董和在劉璋治下擔任益州郡太守。
不同于其他豪門子弟沉迷射獵宴飲,董允自小就展現出過人的沉靜。
七歲那年,父親帶回西域商人進貢的夜光杯,家中兄弟爭相把玩,唯有他捧著竹簡誦讀《論語》不為所動。
母親笑著問他為何不感興趣,他正色道︰"君子當以明德為寶,非珠玉可比。"
州學講堂里,夫子正講解《孫子兵法》。
同窗們听得熱血沸騰,紛紛討論如何排兵布陣,唯有董允皺著眉頭起身︰"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若不修文德,縱有百萬雄兵又有何益?"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下課後,幾個世家子弟圍著他嘲笑迂腐,他卻只是將散落的書頁仔細整理,低聲道︰"商湯七十里而王天下,周文百里而致太平,皆因以德服人。"
建安十九年,劉備大軍入蜀。此時的董允已在益州文壇小有名氣,他撰寫的《益州風俗考》不僅詳述蜀地風土人情,更暗含治國安邦之策。
諸葛亮听聞後,特意輕車簡從來到綿竹。
那日董允正在自家後院教鄰家孩童識字,幾個稚子歪歪扭扭地寫著"仁義禮智",見有陌生人來,嚇得躲在他身後。
"董公子果然名不虛傳。"諸葛亮撫須微笑,"治大國若烹小鮮,能將教化播于閭巷,方是真學問。"
董允急忙行禮,卻見諸葛亮已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竹板,上面密密麻麻記著最近研讀的《周禮》批注,其中關于"六官分職"的見解讓這位臥龍先生也不禁眼前一亮。
初入劉備幕府,董允負責文書典章整理。
彼時蜀漢草創,律法混亂,既有劉璋舊制,又摻雜荊州新法。
董允整日埋首于堆積如山的竹簡之間,案頭永遠放著三種不同顏色的毛筆——朱筆標注矛盾之處,墨筆修訂條文,青筆記錄典故出處。
法正來查看進度時,常看見他披著單衣在燭光下踱步,嘴里喃喃自語︰"此條與《漢律》相悖,當以......"有次為了"盜竊量刑"的條款,他與法正從日中爭論到深夜,連飯食冷了三次都渾然不覺。
劉備進位漢中王時,董允被任命為太子舍人。
初見劉禪,這個十歲的少年正趴在窗欞上看螞蟻搬家。
董允並未立即說教,而是靜靜在一旁坐下,等劉禪玩夠了才輕聲問︰"殿下可知螞蟻為何有序而行?"
劉禪搖頭,他便娓娓道來︰"因其有分工,守規矩。治國亦如蟻群,若上下失序,則危如累卵。"
此後每日授課,董允不僅講解《孝經》《尚書》,更常帶劉禪走訪市井,讓他親眼看看百姓如何耕作,如何納稅。
建興元年,諸葛亮開府治事,破格提拔董允為侍中,領虎賁中郎將,統宿衛親兵。
這個任命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侍中歷來由親信重臣擔任,而董允既無軍功,又非荊州舊部。
諸葛亮卻力排眾議︰"董允之賢,在于能守本心。宿衛皇宮,非此人不可。"
彼時的蜀漢宮廷暗流涌動。
東州士族李嚴一黨與荊州集團矛盾日益尖銳,宮中宦官也開始暗中結黨。
董允每日天不亮就入宮,先檢查各處門禁,再核對內庫賬目。
有次發現負責采買的宦官虛報物價,他立即命人徹查,連牽涉其中的劉禪近侍也一並懲處。
劉禪雖心中不滿,卻也不得不忌憚他嚴肅的神情。
建興五年,諸葛亮北伐前夕,在那篇千古傳頌的《出師表》中,特意寫下︰"侍中、侍郎郭攸之、費 、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 、允之任也。"
這短短數語,飽含著對董允的信任與期許。
大軍出征那日,董允站在城樓上望著遠去的旌旗,手中緊握著諸葛亮臨行前交給他的密信,信中叮囑︰"宮中之事,全仗公琰費 )與休昭董允)。"
諸葛亮北伐期間,董允的擔子愈發沉重。
他每日要處理數百件奏章,還要監督宮中大小事務。
有次劉禪听信宦官讒言,想在民間廣選美女充實後宮。
董允捧著《周禮》連夜入宮,在宮門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劉禪無奈召見,卻見他言辭懇切︰"昔日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乃因"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與國事"。今陛下即位未久,北方未平,若沉溺聲色,何以服眾?"
說到動情處,淚水浸濕了竹簡。
劉禪最終收回成命,卻也因此對他生出幾分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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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熙六年,費 主政時期,董允兼任尚書令,與費 、蔣琬並稱為"蜀漢三杰"。
三人分工明確︰蔣琬總理政務,費 處理外交,而董允則坐鎮朝堂,監督百官。
此時曹魏派使者陳泰來訪,宴席上陳泰故意拿出西域進貢的夜光杯、波斯地毯等奇珍,暗示只要蜀漢稱臣,便可共享榮華。
董允當場命人將禮物封存,正色道︰"我蜀漢雖偏居一隅,然先帝承漢室正統,豈可為財帛折節?這些器物,請使者原樣帶回,轉告貴國丞相,天道昭昭,順之者昌。"
陳泰歸國後,向司馬昭感嘆︰"蜀漢有董允在,猶如銅牆鐵壁,不可輕犯。"
董允一生清貧,雖居高位,家中卻只有幾間陋室,藏書倒是堆滿了整個廂房。
他常將俸祿分給寒門學子,自己的妻兒仍穿著粗布麻衣。
有次兒子生病,家中竟拿不出錢請郎中,還是費 聞訊送來藥材。
同僚勸他置些田產,他卻笑道︰"食君之祿,當思報國,若為子孫謀財,與貪官何異?"
延熙九年,董允積勞成疾。
病榻之上,他仍心系國事,反復叮囑前來探望的費 ︰"北伐之事,不可操之過急。百姓歷經戰亂,急需休養生息。"
臨終前,他將畢生批注的《周禮》交給門生,書頁間密密麻麻的字跡,凝結著他一生的心血。
噩耗傳來,成都百姓無不悲痛。
自發罷市三日,街頭巷尾擺滿祭奠的白花。
許多寒門學子徒步數百里趕來送葬,他們中有的曾受董允資助,有的听過他講學。
數十年後,當姜維最後一次北伐失敗,蜀漢大廈將傾之時,人們仍會想起那個永遠身著素衣、手持竹簡的身影——他用一生守護著蜀漢的尊嚴與道義,雖無力回天,卻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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