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蔡州,坐馬車需要至少五日,而定州到蔡州至少十日。
大概還有半月,白老爹便會從定州接來蔡州了。
這期間,白豌依舊一天至少五六個時辰在丹青上。
他不是在給村民白丁作畫,就是看驛站遞過來的信件,以及處理定北畫會帶圖《條報》民間小報等。
此間,得其消息精煉。
除了定州所知白老爹的近況之外,還帶來其他的內容。
慶朝向玄璃討要人質!
那年大贏淪陷, 興和嘉興為了逃命,棄城帶太多的金銀珠寶導致拖慢了速度。
當時,東西太後,部分妃嬪和公主半路被劫。
只是……
玄璃並不願意放皇室中人,而那些被擄一萬余的工匠和女童就更不可能。
看來北伐開戰,很快了……
他如是想著。
“小豌兄弟——”有人在院子外嚷著。
白豌筆墨一滴到紙上,莫名有些心浮氣躁。
沒想到,門外院子的柵欄外除了這位郭老漢之外,竟還有個人。
柴進?
這人不是救出城後便分道揚鑣了嗎?
定北畫會明明是說此人被引走。
郭氏皺著眉,顫著音︰“他是俺在城外賣苞米時發現的。他一看到我包吃食的紙便說自己認識畫這畫的人。”
“俺尋思你應該認識他,就自作主張帶來了。”
明顯發現對面人的面色不好,聲音漸弱。
白豌立馬放下筆便要勸人走。心覺果然子辰說的對,不該領外人來此。
柴進如今是個白面書生,臉上比起此前消瘦模樣多了點肉,背上還帶著一個厚厚的包袱。
“韓畫聖,學生是特地前來拜師的。”
話罷,他從包袱里小心的拿出束修六禮,恭敬的遞上了拜師帖。
這……
拱手作揖的柴進,冷凝眉目︰
“世人都說‘畫聖’韓妙染乃怪才,從前我還不信。直到這幅《蔡州冷笙夜宴》才更深有體會。”
他好似在不解中顫著音。
“我去了京城,打听到了那幅畫的真正內容。也從某些近侍那里得知,其本為《冷炙府門》畫的是貧乏之景……”
“其中之妙,弟子心向往之。”
表情從困惑中帶著不解和傾佩。
白豌看著這人眼中期待之色,恭恭敬敬的行拜師大禮。
他目瞪口呆的看了一會兒,尷尬側目,揮手制止︰
“我不是‘畫聖’,也從不收徒。”
柴進不可思議的︰“你是‘畫聖’,怎可能沒有徒弟?”
“……”
這強行拜師,也不是一次兩次。
黑風寨的藤黃,自己就是花了好長時間才說服放棄。
再來一次,實在讓人覺得心累至極。
白豌很無言的看著他,然後鄭重的對著老漢說︰
“郭大哥,這次便罷。今後如是有人因為畫來找人,你先與我說,不要直接將人帶來。那紙最好也別外用。”
防範于未然,亡羊補牢。
對方點頭致意,十分憨厚的提著籮筐往後走。
而剛才還在拜師的柴進,一臉認真的等著,像個稚童。
“如果你是因為那幅畫想要拜師,我這就讓你看看此畫的由來。”
白豌丟下這句話,立即把人帶到了書桌旁。
他從一沓紙張中隨意抽出一張,攤開後干干淨淨,毫無半點墨漬。
柴進本來還不知道這人在干什麼,滿面疑惑。
直到,對方小心翼翼的把這張畫放在旁邊油燈火燭上輕輕烘烤。
烏黑發亮,清雅間,破畫欲來。
奇跡發生——
原本毫無半點墨漬的紙張,竟顯現出一張墨竹圖。
“看看這沒什麼厲害,不過是我當初用了兩種墨畫。一半是普通的墨,一半是墨斗魚的汁畫的。”
“當魚汁干了,便會消失,火烤才能顯出。”
這得感謝那位阮潔的繡娘傾囊教授,讓他了解雙面繡的針法,兩面輪廓一致,內里卻完全不同。
于是,將計就計用一張紙畫出了兩幅畫,筆法交叉,物景相互融。
于是,違天侯當時看到的的的確確是《冷炙府門》,粗布麻衣。
但是,當畫卷送到了京城,干透以後就只剩下《蔡州冷笙夜宴》,窮極奢靡。
白豌無言的看著這人捧著畫感慨,丟下一句︰
“你既然知道緣由,可以早些離開這里。我真不收徒弟啊!”
不——收——徒——弟
這幾個字幾乎是苦口婆心勸說。
而柴進顯然並不覺得簡單。只覺得“一紙兩畫”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
他忍不住感慨︰“在下只求拜師學畫,便……便心滿意足了……”
實在是油鹽不進。
白豌終于忍不住的嘆息,說的情真意切︰
“其實我脾氣不好,品行不端。最擅長坑蒙拐騙,胡說八道,偷雞摸狗。甚至殺人放火,乃是獄中長客。”
他發誓,自己每一句可都是真話。
再一句︰閣下您老人家能找別人當你師父嗎?
可是,柴進不管那一套,他心中欽佩對方才華,竟悄然叩首。
“那些都不重要,您丹青之才甚篤,學生深以為然。”
其人一步三跪,起手作揖。長長的衣袖從空中劃落地上,形成一個半弧。
別人會覺得拜師神聖,下跪叩首乃敬畏周禮,以示尊重。
可某人實在是受不住!
受不住如此大禮!
白豌一見這人那種虔誠求教的表情,就想起自己當年向李思蒙拜師行禮的場景。
往事不堪回首……
他都把自己說成那樣糟糕,還拗不過這人執著。
眼見得這夜風要蕭蕭,人帶束修六禮那般認真。
白豌望著他,神情凝定︰“你為何學畫?”
柴進睜開眼,眼眸熠熠生輝︰“您是畫聖,自然是學你的畫之一二,並發揚光大。”
“那你是想要進大慶的書畫院,還是想做前呼後擁的‘畫聖’?”
“自……自然是……”
柴進有些吞吞吐吐。
猶豫的如此冠冕堂皇,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拜師此舉,學丹青是為了畫聖徒弟之名,更深一點便是為了榮華富貴。
白豌啞然。
他再一次苦笑︰“你以為皇帝欽點的‘畫聖’,是什麼好東西嗎?”
將其拒之門外,束修六禮放在門口,直接把人一步步逼著後退。
白豌朗笑︰“‘畫聖’不過虛名。畫筆之下,乃是世間繁華,人間百態。”
真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柴進站在院子柵欄外,驀然不動。
他比白豌小了整整九歲,除了當初的家族大難外並未經歷什麼起伏。
“若韓畫聖覺得學生心不誠,學生一定努力讓您肯收!”
白豌面一僵,揉額。
頭疼……
此人,不通!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