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白豌很遲才入睡 。
在很久以後，他在回憶時不禁感嘆︰“後當賴此耳。”所有人一遍遍感慨這段洞悉事理的傳奇。
而今，茅草屋只有一張床，實在是不夠睡。
白豌和凌書墨直接把木桌拼在床頭弄了個鋪，勉強拼了夠睡的板子。
看著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有個人心情復雜。
這單薄簡居的屋子，實在是有些擁擠。
床頭粉本畫冊全部畫滿了小樣，一眼看去一片烏泱泱一片，集結個中想法，反復推敲。
白豌看著早已經入睡的小和尚以及程素，暗自將凳子挪了挪。
他眼神里皆是心憂復雜︰“算起來，這世道有的人出家也是沒得選擇。”
凌書墨攬住他︰“理法讓你覺得不該管，但是情義上這救命之恩舍不去。”
白豌沉默。
他看著面前這個人說出自己的想法，泛起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
要不是自己總是畫那些個憂憤之作，此前也不會那樣坎坷，偏偏那般自負。
他如今，只能依仗手中之筆，盡力而為。
“不，你高看了。”白豌嬉皮笑臉的抓著對面人的頭發。
“我就是覺得新畫不錯，先試試。死馬當活馬醫，絕對沒有想負半點責任的意思！”
“我啊！”他悄然湊上前，“就不是什麼好人。”
凌書墨以手扶他的額，淡笑︰“你這麼說便就這麼說吧！”
話罷，白豌便疲憊的手靠桌板，隨意的靠躺上去，絲毫不在意其他。
思慮過度之後，輕拂布衣長衫。
望著這個人，凌書墨低喚一聲︰“阿白，你睡最里面。好不好？”
“好 ——”
這人覺著自己的手被什麼包裹著，迷迷糊糊的應了。
白豌的確沒有注意到，凌書墨刻意把他從中間隔開擋著，不讓其挨著別人休息，半點都不沾。
呼吸綿長之後，連頭發絲都沒有繞到別人處……
通鋪本就空間小，凌書墨不自覺的摩挲身旁人手上的繭子，確定人睡著了才慢慢闔眼。
第二天，白豌和小和尚回到清涼寺，凌書墨跟著還沒有說更多，面前的一切就已經清晰。
整個清涼寺都仿佛脫離了常軌，各方不可控……
“這是我的！”
“那個燈盞是我的！”
“這個木魚是我的……”
……
一群出家人散的亂七八糟，不斷搬動寺里值錢的物件。
“我比你早受戒……你不能和我搶！”
甚至，還傳來了不少因為爭搶發生的口角斗毆！
所謂佛門，也算不得什麼清淨之地。
他們不知道哪里得來的消息，生怕自己吃了虧便提前開始爭搶，這一幕幕在觀音像前上演。
白豌和凌書墨站在大門口，側身看著這些從自己身邊匆忙跑出去的光頭和尚或者帶發修行的人。
他們皆滿面復雜，沉默不語，說不清心里什麼感受。
“走開！走開！”
其中一個光頭和尚直接把白豌撞開，手里圈著卷軸，脖子上掛著佛珠，捧得滿滿當當。
他硬生生靠近直接被白豌拽住了衣領。
只見白豌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卷軸，甚至攤開一張。
“好啊，你連我和子辰的字畫草圖都偷，你算什麼出家人，膽子也忒大了！”
白豌惡狠狠笑著，實在沒想到這群人真是無所不拿。
“明心……”這和尚淚汪汪看著他，“都說你們的畫價值千金，反正給了我不是還是可以再畫嗎？！”
在這些人眼中，假如被迫還俗，還能有相當部分的家底銀子在，不拿白不拿！
然後，這光頭和尚便像泥鰍似的跑走了。
喲呵！？
白豌氣不打一處，猛的從後踹了一腳。
沒成想，踢空了。
“阿彌陀佛——”
最里面的空明大師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下一嘆︰
清涼寺百年基業，就這麼完了。
“空明大師，你為何不走？”白豌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想必，你已經得知滅佛道的皇命了吧？”
“都是劫數！”
空明大師半點憂傷的話都說不出來，他看著眼前這些因為上命而立馬崩塌信仰，比普通人更加世俗的弟子。
僅僅有十幾人勉強還在支撐著佛寺，但是根本無法阻止這場大的騷亂。
罷了，一切都是定數！
空明大師雙手合十︰“赤江縣官差下令，一月內要焚毀盡縣內六百二十座佛寺。敕令沙門弟子按照年齡充軍，徭役或者婚配。”
佛門到底比不上君命一道，無法抗爭。
凌書墨轉過話題︰“貴寺不納稅，擁良田，享租銀，聚人口。慶帝必然是會有所動作。”
白豌忍不住嘆道︰“就這些瓦合之眾湊出來的師兄弟，也沒幾個虔誠的，還不如還俗。”
他可是看得出，這些人看到值錢物件，眼楮比自己還要有光。
若不是出家的，還以為是街頭的無賴地痞。
“老衲也知道佛門受弟子隨意了些，若都與佛無緣，還俗倒也無妨。只是……”
他幾乎是在沉默中嘆息。
“我自小便是孤兒，被師父領到寺里養大，無法眼睜睜看著佛寺被毀！”
這老和尚的表情十分無可奈何。
因為，慶武帝宋遠山滅佛道的方式除了讓出家人還俗，便是砸了所有的佛像神像，一把火把整個寺廟道觀燒盡。
“呵呵呵。”白豌仿佛喃喃自語，“看來這畫應該叫死騾子當活騾子醫治。”
旁邊小和尚不解的問︰“這是何意？”
只有凌書墨沉默了一下，認真道︰“因為騾子無法有子嗣，是個不知結果的，連我們也無法掌控。”
白豌站定在之前的東壁畫前，笑的十分尷尬︰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子辰也。”
那東壁牆上的畫，正是祥雲萬千，一尊盧舍那佛像面容栩栩如生。
而旁邊空白的兩處，已然想好了畫什麼。
雖然，不一定能左右皇命……
但是，白豌想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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