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深夜,陸小軍蜷縮在“朱麗葉”酒吧後門的遮雨棚下。
劣質塑料布被狂風撕扯得嘩啦作響,積水順著褶皺匯成細流,順著他褪色的襯衫下擺鑽進磨破邊的膠鞋。
這是他當夜班保安的第三個月,潮濕的霉味混著廉價香煙的氣息,在狹小的屋檐下凝成一團令人窒息的霧。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他掏出來時屏幕已經被雨水洇得模糊。
鎖屏界面是兒子陸陽穿軍裝的照片,陽光把少年曬得黝黑的臉龐鍍上金邊。
解鎖後彈出的消息讓他呼吸一滯——“爸,降溫了記得添衣”,發送時間是三小時前。
他手指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了個笑臉表情,隨後將手機倒扣在膝蓋上。
遠處街道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破碎的光斑,像極了那天在派出所里民警記錄本上洇開的藍墨水。
“叮——”
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暖黃的光裹著威士忌的醇香傾瀉而出。
陸小軍下意識往陰影里縮了縮,膠鞋在濕漉漉的地面打滑,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高跟鞋踩在積水里的脆響戛然而止,他听見有人倒抽冷氣的聲音。
“陸小軍?”
沙啞女聲驚得他猛地抬頭。<ary”字樣映出女人猩紅的嘴唇和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
她左手握著香檳杯,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修長的手指滑落,無名指上的鑽戒在雨幕中折射出冷光。
陸小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朱麗,那個被他親手辭退的秘書,此刻正用陌生又熟悉的眼神盯著他。
他慌忙別開眼,耳尖發燙。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十年前的那個黃昏,他在逼仄的辦公室里把辭退信推到她面前,窗外的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吞沒整張辦公桌。
“陸哥,我爸的手術費……”她攥著信封的手指節發白,聲音帶著哭腔。
而他只能硬著心腸說你對卓越集團犯了那麼大錯誤,董事會一致決定辭退你。
而且公司面臨資金鏈斷裂,必須裁員,甚至不敢看她轉身時顫抖的肩膀。
此刻她身後突然涌出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為首的光頭佬眯起眼︰“朱總,這要飯的打擾您?”
“滾。”朱麗冷冷吐出一個字,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徑直走到陸小軍面前。
她身上的香水味混著雨水,竟與從前辦公室里那罐茉莉花香薰重疊。
陸小軍瞥見她脖頸後的玫瑰紋身,那纏繞的花睫幾乎要爬上耳垂——那是他三年前在婚慶項目設計圖上畫過的紋樣,當時朱麗還笑著說這朵花像活過來了。
“跟我來。”朱麗轉身時,陸小軍注意到她西裝下擺露出的半截疤痕,蜿蜒如蜈蚣。
記憶突然刺痛神經,他想起辭退她那天,她為了追討拖欠的工資,在公司樓下被摩托車剮蹭的事故。
那時他忙著安撫其他員工,連醫院都沒去。
酒吧地下室彌漫著陳年皮革與雪茄的氣息。
朱麗將香檳杯重重放在胡桃木茶幾上,冰球與杯壁踫撞發出清脆聲響。
她甩出一張燙金名片,“朱麗葉”三個字在暖光燈下泛著幽光︰“我現在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娘,缺個夜班經理。”
她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平板電腦,屏幕上跳出一串轉賬記錄,最末一筆金額剛好是五萬。
“這是你被騙的錢,我托朋友從黑市追回來的。”朱麗點燃一支煙,火光映亮她眼角的細紋,“上周在新聞上看到軍屬詐騙案,那個受害人的名字和身份證號,和我電腦里存的員工檔案一模一樣。”
她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苦澀,“還記得嗎?你被裁員那天,你兒子在電話里說‘爸別擔心,我下個月津貼漲了’。那時你明明開免提,卻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
陸小軍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被騙後那些渾渾噩噩的夜晚,蜷縮在出租屋沙發上,望著兒子穿軍裝的照片,連哭都不敢出聲。
此刻朱麗的聲音繼續在地下室回蕩︰“其實被辭退後,我靠你教我的財務知識開了這家店。
上個月剛把父親的手術費還清,醫生說他恢復得很好。”
她掐滅煙頭,煙灰缸里的火星明明滅滅,“你總說我做事毛躁,其實你才是最不會照顧自己的那個。”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通風口斜斜照進來,在朱麗的肩頭鍍上銀邊。
陸小軍摩挲著名片上凸起的燙金字,想起派出所追回的部分資金,想起勞務市場里那些和他一樣眼神渾濁卻仍在掙扎的中年人。
他剛要開口,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撞開,幾個醉醺醺的男人舉著酒瓶闖進來。
為首的絡腮胡搖晃著逼近︰“臭娘們!敢扣我們小費?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店!”
朱麗臉色驟變,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陸小軍幾乎是本能地起身擋在她面前,後腰卻被酒瓶砸得生疼。
玻璃碎裂聲中,他听見朱麗尖叫︰“報警!快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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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他的太陽穴撞上桌角,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模糊了視線。
但他仍死死護著身後的人,恍惚間想起兒子在電話里說“爸別怕,我是軍人”,想起被騙那天房東那句“日子還長”。
警笛聲由遠及近時,陸小軍已經癱坐在滿地狼藉中。
朱麗蹲在他面前,用手帕按住他額頭的傷口,手指微微顫抖︰“疼嗎?”“比被騙那天好多了。”
他抬頭望著她,突然發現她眼角那顆朱砂痣在淚光中暈染成小小的紅點,“對不起,當年……”“別說了。”
朱麗打斷他,“明天來上班,我需要個會做財務報表,還能打架的經理。”
救護車的藍光穿透雨霧時,陸小軍躺在擔架上望著夜空。
雲層散開,星星在霓虹縫隙里閃爍。他想起派出所民警說過的話︰“黑暗再長,總會有天亮的時候。”
此刻朱麗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好好養傷,店里的賬本等你核對!”
他笑著閉上眼,感覺心里某個冰封的角落正在融化。
一個月後的深夜,陸小軍坐在經理辦公室里核對賬目。
電腦屏幕的冷光映出桌上的全家福——兒子穿著筆挺的軍裝,笑得燦爛;
他和朱麗站在酒吧門口,身後“迷迭香”的招牌亮如白晝。
窗外飄來駐唱歌手的歌聲,他起身推開窗,潮濕的夜風裹挾著城市的喧囂涌進來。
遠處的霓虹依舊璀璨,卻不再是當初刺痛雙眼的模樣。
手機震動,陸陽發來新消息︰“爸,部隊發獎章了,等我回去給你看!”
陸小軍打字時,注意到朱麗放在桌上的保溫杯,熱氣裊裊升騰,在燈光下繪出朦朧的玫瑰輪廓。
他抿了口熱茶,茉莉花香在舌尖散開,突然覺得那些在生活泥沼里掙扎的日子,或許正是為了此刻的重逢。
而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他知道,這城市的霓虹,終將成為照亮前路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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