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哲出院的第二天,方臨珊就陪他去見了一次李欣。
這不,當李欣拖著腳鐐走進來時,她都被震驚到了。
天知道,那個曾經總是穿著一件米色長風衣、踩著十厘米高跟鞋的干練女作家,如今套著寬大的橙色囚服,像具被抽走靈魂的軀殼。
囚服領口歪斜著,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疤痕,應該是當年車禍留下的,和陳明哲腰間的傷痕如出一轍。
“沒想到你們會來。”李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手腕上的銬鏈隨著她落座的動作嘩啦作響。
她的指甲被修剪得極短,邊緣參差不齊,有幾處還帶著血痂——顯然是焦慮時啃咬的痕跡。
她盯著陳明哲蓋著毯子的腿,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兩顆微微發黃的虎牙︰“現在看我這樣,解氣嗎?”
青年聞言,手指在輪椅扶手上收緊又松開,嶙峋的骨節泛出青白色。
會見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在他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將眼下的烏青襯得更加明顯。
“我幫你請了個律師。”他最終開口道,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我也出具了諒解書,應該判不了多少年的。”
話音未落,李欣的身板猛的坐直,戴著手銬的雙手握緊又松開,金屬鏈條發出清脆的踫撞聲,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活像幾條扭曲的蚯蚓。
“你知道嗎?”她突然抬頭,眼里閃著病態的光,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我本來計劃在簽售會上,當眾揭穿你父親是酒駕凶手的......”
說著,她的目光移向方臨珊,舌尖舔過干裂的嘴唇︰“直到我發現,你們倆居然能這麼幸福。”最後兩個字被她咬得極重,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方臨珊瞧著,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上脊背,汗毛根根直立。
她下意識往前半步,擋在陳明哲的輪椅前︰“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她的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冷靜,指甲卻已經深深掐進掌心。
李欣一听,歪著頭打量他們,脖頸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傾斜著。
她突然咯咯的笑起來,笑聲在空蕩的會見室里回蕩,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你們真有意思,一個殘廢,一個聖母,絕配。”
很明顯她故意把“殘廢”兩個字咬得極重,眼楮死死盯著陳明哲的腿。
“我爸爸沒有酒駕。”小伙子說著,越過方臨珊,直視著鐵窗內的女子。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把鋒利的刀劃破空氣︰“那天他一滴酒都沒喝。”
“你胡說!”李欣猛地撲向防爆玻璃,手銬鏈條嘩啦一聲繃直︰“是你爸爸直直撞上來的!”她的額頭抵在玻璃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噴在玻璃上形成細小的白點。
“那是因為你父親逆行。”青年邊說,邊從輪椅側袋取出一個泛黃的檔案袋︰“他違反交通規則在先。”
“你胡說......”李欣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手指無意識的掐進掌心。
“你不信,可以去問當年調查這起交通事故的警察。”陳明哲說著,將檔案袋推向傳遞槽︰“張警官現在還住在老城區,他願意作證。”
下一秒,李欣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突然癱坐在鐵椅上。
橙色囚服在背後堆出難看的褶皺,露出她瘦得突出的肩胛骨。
她的嘴唇顫抖著,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檔案袋上,暈開了上面的鋼筆字跡。
“陳明哲你跟我說這些......”她抬起頭,淚水沖花了臉上干裂的皮屑︰“你覺得你配嗎?”
下一秒,她的聲音突然拔高,變成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本來我有爸爸媽媽有哥哥!我很幸福的一個小孩兒!就是因為你們......”
她的指甲在檔案袋上抓出幾道深深的痕跡,指縫里塞滿了紙屑︰“我只能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可我十二歲,爺爺奶奶就去世了......”
她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變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呢喃︰“我就自己獨自生活......”
“但你不是,你被人愛著,被人疼著,即便坐在輪椅上,還有願意愛你。”說到這兒,她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方臨珊︰“而我呢,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轉瞬間,會見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李欣粗重的喘息聲回蕩。
方臨珊看見她囚服領口處露出的鎖骨上,有個小小的燙傷疤痕——和陳明哲書中描寫的主角一模一樣。
“我吃了多少苦......”李欣突然笑了,眼淚卻還在流,”
一听這句,青年的輪椅突然向前移動了一寸,手指按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指紋︰“對不起,對不起李欣。”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替你去給你的家人掃墓。”
這話一出來,李欣的表情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她緩緩的低下頭,不再咄咄逼人的盯著陳明哲︰“不用,我爸媽未必想見你。”
“你怎麼知道的......也許,他們已經放下恨,放下怨了呢。”青年凝視著玻璃對面的女子,眼底翻涌著深不見底的心疼。
他的聲音很柔,卻像一柄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剖開那些經年累月的傷痕︰“李欣,我也是哥哥,我也有妹妹......”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前浮現出白熙顏小時候發高燒,他整夜守在床前的情景。
“所以我覺得......”一滴淚毫無預兆地滾落,砸在他緊握的拳頭上︰“你哥哥哪怕是在天上,他也希望他妹妹能夠放下執念,好好活著。”
青年沒有去擦臉上的淚水。他任由它們順著下巴滴落,在深藍色的襯衫領口暈開深色的痕跡。
就在這時,獄警敲了敲鐵門示意時間到了。
然而,李欣被拉起來時,眼神還停留在陳明哲淚流滿面的臉上。她的嘴唇顫抖著,像是要說什麼,卻最終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