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連續下了三天。
陳明哲坐在輪椅上,望著酒店大堂落地窗上蜿蜒的水痕。膝蓋上放著方臨珊今早烤的曲奇餅干,裝在印著小熊圖案的保鮮盒里,此刻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邊角。
前台服務員第八次走過來,臉上掛著程式化的歉意︰“陳先生,方女士說今天還是不見客。”
“謝謝。”陳明哲機械地點點頭,轉動輪椅準備離開。輪椅的右輪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這是上周淋雨導致的,他還沒來得及修理。
回到小區時,雨下得更大了。電梯里的鏡面映出他狼狽的樣子︰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前,襯衫肩膀處洇開兩片深色的水漬。
輪椅的橡膠輪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水痕,像一條蜿蜒的、悲傷的小河。
“回來啦?”方臨珊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沾滿面粉的 面杖。
她今天扎著高馬尾,鼻尖上沾了一點番茄醬,像個剛放學的高中生︰“她又沒見你呀?”
陳明哲把濕透的餅干盒放在玄關櫃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或許明天就見了呢?”
方臨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復活力︰“沒事!改天我陪你一起去!”
“嗯。”陳明哲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落在書桌的日歷上。
從方臨珊搬來的那天起,他每天都會在日期旁邊畫一個小記號——三十七個紅叉,代表三十七次被拒之門外。
這不,第二天下午,房間里很安靜,只有時鐘的秒針在滴答走動。
陳明哲坐在輪椅上,目光低垂,盯著自己的膝蓋。那里蓋著一條薄毯,毯子下是兩條已經二十一年沒有知覺的雙腿。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輪椅扶手邊緣,指節微微發白。
陳母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輕輕放在他手邊的小桌上。她看著他,眼神里全是心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明哲。”她終于輕聲叫他︰“最近......你還好嗎?”
聞言,青年沒有抬頭,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嗯,挺好的呀......媽......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啊?”
陳母在他對面坐下,手指交疊在一起,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最近......去臨珊媽媽那邊,情況怎麼樣?”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即繼續摳著扶手,聲音平靜得不像話︰“還是那樣,沒見到人。”
陳母的眼眶瞬間紅了。
這已經是第三十八次了。
三十八次,她的兒子坐著輪椅,一次次去酒店,一次次被拒之門外。
有時候是方母隔著門說“不方便見”,有時候是干脆讓服務員告知“不見客”。
可他還是去,風雨無阻,仿佛只要堅持得夠久,那道門總會為他打開。
“明哲......”陳母聲音發顫︰“要不......算了吧?”
陳明哲一听,猛的抬頭,眼神里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媽,你說什麼?”
“你以後是跟珊珊過,又不是跟她媽過......”陳母哽咽了一下︰“媽是真的不想看你這樣被人家對待。”
“媽,沒關系的。”他低聲說道,手指攥緊了毯子邊緣︰“誰叫我愛上人家閨女了呢?”
“可她媽媽根本不給你機會呀!”陳母終于忍不住了,聲音里滿是哭腔︰“她連見都不見你,連話都不讓你說!你難道要一輩子這樣嗎?一輩子坐在輪椅上,一次次去,再一次次被趕回來?”
“那我還能怎麼辦?!”他說著,眼眶瞬間就紅了,手指死死抓著輪椅扶手,指節泛出青白色。
“我是真的坐輪椅呀,我是真的站不起來啊,我是真的像人家說的,將來只能靠人家女兒照顧我呀。”
他的聲音徹底崩潰了,眼淚砸在雙腿蓋著的毯子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其實我挺理解人家的,都能將心比心。如果有一天顏顏要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我也會反對,我也會擔心,我也會心疼。”
“可是我真的愛方臨珊,我真的愛她,很愛很愛她,所以我只能去求人家了,媽,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是一次次去求人家。”
話音未落,陳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兒子,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像是怕他碎掉一樣。
“明哲,明哲......”她哭得說不出話,只是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
她的兒子,從小到大都那麼驕傲,那麼優秀,可現在卻因為兩條再也站不起來的腿,被人一次次拒之門外,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他壓抑了太久,久到連崩潰都是無聲的。
“媽......我真的......我真的很愛方臨珊,我不想讓她為難,所以我得自己面對。”青年邊說,邊抬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臉。
陳母抱著他,哭得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頭。
她知道,她的兒子,哪怕是坐在輪椅上,也比任何人都倔強。
下一刻,感覺到媽媽的狀態,小伙子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顫抖的呼吸。
他低頭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輪椅扶手。
“媽,其實......”他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總覺得,臨珊媽媽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有時候她好像單純的在跟她閨女較勁兒,不是真的從心里沒有一點接受我的可能。”
陳母聞言,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那兒子加油,實在不行,媽媽跟你一起去。”
“嘿嘿......謝謝媽!”
“好了,臨珊快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幫兒子擦眼淚︰“我昨天還听她說,過幾天要去學按摩,以後每天晚上幫你按腿。”
“所以呀......”他抬起頭,眼神堅定︰“我得繼續去呀,就算她媽媽把我拒之門外一百次,我也要去第一百零一次,是不是?”
“是,得去。媳婦兒哪有那麼容易娶回家的,人家好不容易養了那麼大一個閨女。”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門外,下班回家的方臨珊,手死死的攥住自己的包帶。
淚水模糊了視線,耳邊只剩下陳明哲的那句“就算被拒之門外一百次,也要有一百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