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憶修改于815
這會兒，小美手持棉簽，蘸了些溫開水，輕輕地擦拭著丈夫黎遠山的嘴角。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眼微睜，目光游離，仿佛失去了焦點，唯有偶爾眼角滑落的淚水，方能證明他依然能夠感知這個世界的存在。
小美心中好像被一塊巨石壓住，沉重得令她喘不過氣來。然而，她內心的痛苦不僅僅是對丈夫病情的擔憂，更揪心的是他們的兒子黎暄。這個孩子正處于敏感的年紀，父親如今的模樣無疑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沖擊。
這孩子正是心思細的時候。他爸出事後，他請了假回來看。進病房時，他特意把背挺直了，腳步也放穩，想盡量跟平時一樣，讓病床上的他爸和旁邊的人能寬心點。
可小美在旁邊，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那雙眼這會兒紅得厲害，眼尾有點濕，像是剛使勁眨了眨，睫毛上還沾著點水珠。那里面明擺著是剛見到父親時的懵，看著他爸成了那樣的疼，還有怕被人看出來、使勁憋著的慌，全攪在一塊兒，沉沉地壓在眼底。
那天他緩緩走到病床邊，輕聲呼喚著“爸”，聲音略微顫抖，卻又迅速恢復平穩，然後轉身奔出了病房，躲去外面哭了。
在爸爸病床前，他沒說多少話，就坐在床邊安安靜靜削隻果，家里人說啥，他偶爾應一聲，听著挺平靜。可放下隻果的時候，袖子滑下來，露出的手腕還在輕輕抖。
再抬頭，眼周的紅腫根本藏不住，像是偷偷哭過，連眼角的細紋都帶著點累。他那副硬撐著鎮定的樣子，啥都不用說——心里頭的疼，就像被什麼攥得緊緊的，悶得沒法說，可每一個小神情里，都快裝不下了。
此後在病房里陪伴父親的日子里，他會在閑暇時與媽媽分享學校里的趣事，談論自己最近的考試成績，但字里行間都有意避開父親此刻的狀況。
小美凝視著兒子那強裝平靜的面容，心如刀絞。她深知這個孩子的性格，從小就乖巧懂事，即便受了委屈也不願輕易表露，總是獨自默默承受。如今父親變成這般模樣，他的內心又該是怎樣的滋味呢？
他是否會感到原本安穩的世界在瞬間崩塌？是否會在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反復回憶起往昔與父親一同打球、共同探討難題的美好時光，然後暗自落淚？是否會因為這件事，在學校里感到無顏抬頭，害怕遭受同學們異樣的目光？
無數個“會不會”在小美的腦子里盤旋，讓她坐立難安。她最怕的是，這件事會在兒子心里留下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成為他一輩子的陰影。
想到這里，小美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而且越來越堅定等兒子將來畢了業，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回島城了。
離這里遠一點，離這些傷心事遠一點，或許時間長了，心里的傷痛就能慢慢淡化，那些不好的記憶也能模糊些。眼不見為淨，說不定能活得輕松些。
島城太小了，抬頭不見低頭見，走到哪里都可能踫到知道他們家事兒的人，都可能勾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城市，或許時間長了，心里的傷痛就能慢慢淡化，那些撕心裂肺的記憶也能變得模糊些。像其他同齡人一樣，擁有簡單純粹的青春。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成了小美心里一個重要的盼頭。
隨後她又想到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也不算年輕了。這輩子，她沒什麼大志向，不像有些女人，總想著在職場上拼出一番天地，或者賺多少錢。
她最大的奢求，就是能一直被丈夫、被兒子需要著。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哪怕只是像現在給黎遠山擦身喂飯，每天為他做各種事，都讓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這或許就是一種最簡單的幸福吧。
以前總覺得日子過得匆忙，每天圍著丈夫和兒子轉，上班、做飯、送孩子上學，像個不停轉的陀螺。現在停下來，倒有了些空閑去想以後的事。
等將來黎遠山的情況穩定些，黎暄也大學畢業工作了，她想寫點東西。把陪黎暄去參加藝考的那些日子記下來——記得那時候，為了趕去不同的城市參加校考，他們凌晨就起床趕火車，在陌生的城市里找考點。
黎暄在考場里考試，她就在外面凍著等，手里攥著給他準備的熱牛奶；記得他為了練畫畫，常常熬夜到凌晨，旅店里的燈亮到很晚，她悄悄過去給他披件衣服，他抬頭沖她笑，眼里滿是對夢想的執著。
還要把在病房里日復一日守護著丈夫的這些日日夜夜寫下來——記得剛被推進手術室那會兒，她魂不守舍的守在手術室外，心髒跟著手術室的燈一起亮著、暗著，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記得他剛能睜開眼楮時候，她又驚又喜，握著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以為他從此就能一天天好起來，雖然暫時不能說話，也會用眼神回應她，給她講以前的事，講單位的近況。
可惜這一切到現在還沒成為事實，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他雖然每天能睜開眼，但也只是無意識的睜開閉合。
這些日子，有苦有累，有過絕望，也有過瞬間的感動和溫暖，或許在別人看來很平淡，可對她來說，卻是獨一無二的經歷。
能陪他們走過這麼多，嘗遍這些歲月里的苦與甜，未嘗不是一種自豪和幸福，畢竟這是屬于她自己的人生啊。
“美兒，又在想什麼呢？”暄暄姥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小美這才留意到老爸提著一袋新鮮水果，走進了病房，臉上帶著擔憂。
自從黎遠山出事後，暄暄姥爺經常跑會跑來醫院開導女兒，大概怕她一個人扛不住，想不開吧。
她接過父親手里的水果袋子，笑著說“爸，您怎麼又跑來了，出來一趟上下坡多累啊。”
“沒事，我過來看看你和遠山，就當鍛煉鍛煉。”方與衡看著女兒嘆了口氣，“你也別硬撐著，有啥不痛快就跟爸爸說說。”
小美連忙搖搖頭“爸，您別擔心，我真沒什麼事，剛才是想別的事情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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