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索，卷著新州地界特有的咸腥味，刮過剛開墾出的黑土地，卻依舊擋不住生民百姓墾荒的熱情。
田埂上，男人們揮著鋤頭翻土，女人們則蹲在田邊撿拾石塊，孩子們穿梭在田壟間，幫著遞送水袋，歡聲笑語沖淡了冬日的凜冽。
畢竟皇榜告示上的種種優待，無不彰顯此次大周女帝元碩真開發新州的決心。
免稅到人、分田到戶、咸地靈種……每一條都像磁石般吸引著流離失所的流民，讓他們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看到了安家落戶的希望。
像此前那般巧取豪奪的戲碼，在裴昭明踏入新州地界之後便統統消失了。
最起碼明面上，目之所及已不見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巡邏的兵士也只是例行盤問，並未刻意刁難，空氣中都透著一股不同于其他地界的平和。
到了新州，趙石頭整個人都像是換了副模樣。
他不再是那個在驛站里謹小慎微、處處提防的流民，腰桿挺得筆直，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一種喚作“希望”的東西，在他渾濁的眼中悄然醞釀開來，連帶著看趙二丫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篤定。
“老趙，此番已到新州地界，我還有生意要做，我們就此別過，也祝你好運。”
裴昭明看出他急于前往甲字畛界文書標注之地的迫切，便在一處礁石遍布的岔路口停下馬車，開口說道。
臨了，他還蹲下身子，拍了拍趙二丫的小腦袋，輕聲道︰“丫頭，也祝你好運。”
他在趙二丫的經脈之中留下了一道微弱的法力，如同春日暖陽，只需溫養數日，便可緩緩驅散她體內淤積的陰寒，解去這一身病痛。
若非趙二丫年紀尚小，且飽受磨難的身體早已孱弱不堪，無法承受他那霸道的法力，他定會一次性為其根除病根。
若是換作他那擅長奇術的化身前來，說不定真能憑借精妙的術法，一舉拔除這源自太古銅門的陰寒。
趙石頭聞言，眼眶瞬間紅了，他拉著二丫，“噗通” 一聲便要朝著裴昭明跪下來。
卻不料一道輕盈的力道從虛空傳來，穩穩托住了他們父女倆。
而後，他便看到裴昭明瀟灑地倚在車架上，趕著馬車揚長而去，只留下一道清晰的聲音，透過周圍的喧囂，直達他的耳中︰
“來都來了，去看看也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仙家……掌櫃的是……仙家？”
趙石頭的聲線帶著忐忑與激動，語無倫次，引得周圍路過的流民紛紛側目。
他愣在原地，半晌才收回紛亂的心神，拉著二丫朝著裴昭明消失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趙石頭並非糊涂之輩，此前有些事情未曾點破，他便知之甚少，此刻轉念一想，那些不合常理的細節瞬間串聯起來。
只是這份恩情太過厚重，無以為報，唯有磕頭謝恩而已。
……
裴昭明趕著馬車，一路朝著新州中央而去。
方臘送來的情報顯示，鎮山司司主練曉棠此刻正坐鎮于新州中央的一處禁地之中，與趙石頭那甲字畛界文書標注的荒地有些南轅北轍。
只不過巧合的是，他駕著馬車剛走了幾里地，便踫到一個 “半生不熟” 的熟人。
只見一道青衣身影持劍立于不遠處的礁石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听著下首幾個灰衣人向她匯報著什麼。
說 “半生不熟”，其實生的是這青衣女子本人，熟的是她手中那柄青色長劍。
那長劍通體流轉著溫潤的青光，正是此前在驛站時，一劍逼退鎮山司兵士、阻擋他們欺壓趙石頭的那柄 “示威之劍”。
僅僅是長劍的一個照面，便將原本桀驁不馴的鎮山司兵士震退，顯然這劍的主人來歷不凡。
或許是感受到裴昭明的目光，那持劍女子不經意地朝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當她的目光與裴昭明相遇，原本舒緩的眉峰微微蹙起，像是想起了什麼，卻又很快錯開目光，神情恢復了方才的清冷，仿佛只是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裴昭明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心中卻暗自記下了這張臉。
他留意到女子方才說話時的口型，依稀分辨出幾個字︰“禁地…… 朝廷鷹犬…… 我臨仙城何懼之有。”
馬車越走越遠，沒一會兒的工夫便已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
這時，那青衣持劍女子突然伸手打斷了下首灰衣人的匯報。
她從袖中扔出一塊晶瑩的映照石，沉聲道︰“去！查查這三個人的底，尤其是那個年輕男人。時值多事之秋，不要節外生枝，暗查即可。”
灰衣人接過映照石，只見石中清晰地映射出裴昭明與趙石頭父女在驛站之中的畫面，連三人的神態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此刻的裴昭明絕對想不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新州之地，居然已經有人開始惦記上自己。
……
裴昭明的馬車朝著禁地方向沒走幾日，便又不得不停下了車輪。
並非因為海路崎嶇難行，而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踫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我說師弟大佷子，新州這般荒蕪，可沒什麼眾生需要你普度啊。”
裴昭明從馬車上跳下來，闊步上前，一把拍在眼前之人光溜溜的光頭，還不懷好意地摩挲了幾下，嘖嘖稱奇道，“質感真好，看來沒少打理！”
卻不料那和尚原本面色霎時間，一片駭然。
以他一身元嬰境的修為，竟被人如此悄無聲息地 “突襲” 首級，若是對方心懷不軌，怕是早已命斃當場。
只不過當他看清來人的面容後，驚駭瞬間化作了驚訝，俊俏的臉上露出幾分憨態。
“咦 ——！師兄！哦不！裴叔，您咋也來這新州了？”
和尚轉過身，顯露出一張清秀俊逸的面容，眉眼間依稀能看出許仙的溫潤與白素貞的靈動。
此人正是裴昭明那老搭檔許仙與白素貞的獨子，大雲光明寺主持法海的關門弟子——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