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那輛不甚起眼的青布馬車便緩緩駛離驛站,朝著新州方向徐徐而行。
不同的是,駕車的人換成了趙石頭。
他裹緊了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棉襖,雙手緊握著韁繩,眼神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堅定。
至于裴昭明,則斜倚在車廂內閉目假寐,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趙石頭一邊嫻熟地駕著馬獸,一邊趁著裴昭明 “熟睡” 的間隙,悄悄地掀開車簾一角,看著車廂里還在酣睡的閨女。
只見趙二丫的小臉紅撲撲的,帶著一抹健康的紅潤,呼吸均勻綿長,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睡得格外香甜。
往常這個時辰,她總會因為身體不適而哼哼唧唧,可今日卻異常安穩。
趙石頭只當是上天眷顧,老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卻不知那所謂的 “上天” 正近在眼前。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裴昭明真身這邊雖說舟車勞頓,但也僅限于趕路而已。
經過昨日驛站那一遭,離奇的是,沿途再無人敢招惹趙石頭。
或許是鎮山司的狼狽退場起了震懾作用,又或許是樓上那位 “仙子” 的余威尚存,總之一路順暢,加之有趙石頭駕車,倒也清閑自在。
可遠在臨安的化身就沒那麼舒心了,按他自己的話來講,那就是勞碌的命。
原本以為這次能偷個懶,起碼混個 “偷得浮生半日閑”,卻不料撞上瑤池海陷這檔子糟心事,也算是他運道使然。
本來這事與他干系不大,裴昭明這化身向來懶得摻和這些紛爭,卻耐不住真身千里傳音,托他仔細調查 “瑤池海陷” 與 “玄海退潮不復” 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
所以就在別人還在被窩里貓冬暖床之際,他已經一臉哀怨地駕著一朵淡雲,游蕩在冰冷的玄海之上。
“也不知道孤鳴那紅毛若是再次失望而歸,會不會當場炸毛!” 雲朵之上,裴昭明這化身低頭瞥了眼翻騰的海水,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
他身上的黑衣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使得這聲不咸不淡的打趣瞬間便被風聲吞沒。
“萬事皆有定數,誰讓你當初溜得那麼快∼” 裴昭明對著空曠的海面吐槽了一句,算是回應孤鳴。
“勞碌命,真是勞碌命。” 裴昭明對著海面翻了個白眼,正準備換個方向,卻猛地頓住身形。
他突然停下腳步,眉頭緊緊蹙起,銳利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翻涌的海浪。
只見那片海域的波濤格外洶涌,一股熟悉的法力波動正在海水之下明滅不定,像是刻意在向他傳遞信號。
“咦!是海嬤嬤那老嫗的氣息……”裴昭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揮手散去腳下的雲朵,從高空一躍而下。
“入水!”
話音落罷,他整個人瞬間化作一道透明的影子,在接觸海面的一剎那,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無蹤。
然而即便如此,海水中的魚群仍憑著趨吉避凶的天性,紛紛向兩側避讓,在水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形輪廓。
但這輪廓轉瞬即逝,裴昭明徹底與海水同化,連這點痕跡都抹去了。
此處海域已是玄海的腹地,再往前便是與廣袤無垠的翰洋接壤,其深度可想而知,水壓更是足以將尋常修士碾成齏粉。
得虧裴昭明這手入水妙術,直接將整個形體化作海水,不僅能免疫那恐怖的海底壓力,還能完美隱匿氣息,避免被任何勢力探查出來。
海嬤嬤發出法力波動的地方,是一片昏暗的礁石群。
遠遠望去,那些礁石奇形怪狀,仔細看去才發現,那竟是一座座早已被海水腐蝕得不成樣子的廢墟。
殘垣斷壁上還能看到模糊的雕刻,依稀能辨認出是某種海洋生物的圖騰,顯然曾是某個海底文明的遺址。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等深海之下,竟也曾孕育過文明,果然是不可斗量之地!”
裴昭明心中感慨,身形卻如同一道無形的洋流,裹挾著幾只頑強的水蚤,悄無聲息地朝著廢墟深處 “遨游” 而去。
只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看似孤寂死寂的廢墟深處,此刻卻是異常熱鬧,可謂 “人聲鼎沸”。
鮫人、玄龜、海兔、鰲蝦……
各色海族齊聚一堂,臉上都帶著凝重之色,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裴昭明隱匿在一旁的海草中,看著眼前這熱鬧的景象,頗有食欲大動。
若不是正事在身,他倒真想捉幾只海鮮嘗嘗這深海的滋味。
“鮫當家的,說好共商大計,怎麼到這節骨眼屁也不放一個!”
一只磨盤大的鰲蝦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巨螯,煩躁地捋了捋頭頂那幾縷稀疏的青灰色絨毛。
他百無聊賴地用螯足敲擊著身下的礁石,發出 “咚咚” 悶響,震得周圍的海水都泛起漣漪。
一旁的玄龜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老態龍鐘地打了個哈欠,噴出一串細小的氣泡。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連人都招呼來了卻又閉口不言,是打算讓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這兒喝海水解悶嗎?”
他耷拉著腦袋,脖頸上的褶皺堆成了層層疊疊的小山,語氣里滿是不耐。
“如今多事之秋,北邊那些個破落親戚氣勢洶洶上門搶地盤,大家水里水里來火里火里去,屁股後面都拖著一堆麻煩,可沒空陪你在這兒空耗著。”
隨著玄龜將話挑開,整個廢墟廣場頓時像炸開了鍋。
一時間眾說紛紜,嘈雜聲在殘破的樓宇間來回回蕩,喧囂塵上。
然而站在最高石台之上的鮫人王卻始終盯著遠處的黑暗陰影。
金色的豎瞳在幽暗的海水中閃著冷冽的光,周身散發著一股迫人的威壓,任憑周圍吵翻了天,依舊不為所動。
這僵持的局面,卻便宜了 “潛藏” 在一株巨大海草里的裴昭明。
就這聲音強度,他連神識都不用撐開,便將海族們的竊竊私語盡數收入耳中。
不消片刻功夫,便把這群 “海鮮大雜燴” 聚集在此的緣由探得明明白白。
此事的根源,還得從那大周的新州之地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