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知何時穿透了雲層，落在廣場中央的兩座雕像上，光之神與光精靈的輪廓被鍍上一層金邊。
莫寒抬頭看著兩座雕像，把他們牢牢記在心中。光之神的模樣已經開始在記憶中模糊了，所以，他需要重新記住。而這兩個座留下來的雕像，就是最好的模板。
莫寒將目光從雕像上收回，望著那些關切的臉龐，胸口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意。他知道，自己能回來，不僅是因為那個選擇放手的前世靈魂，更是因為這些從未放棄過他的人。
聖依諾擦干眼淚，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胳膊︰
“能站起來嗎？我們帶你去休息。”
莫寒點點頭，在兩人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他的腳步還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當他再次看向周圍的師生時，臉上露出了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那是屬于莫寒的、帶著溫度的笑容，瞬間驅散了所有人心中最後一絲疑慮。
廣場上的人群漸漸散開，卻沒有人走遠，只是遠遠地跟著，看著他被攙扶著走向醫務室的背影。陽光落在他的肩頭，像一層溫柔的鎧甲，將那些黑暗的過往，輕輕隔絕在了身後。
三天後，莫寒的身體已經全部恢復，而精神層面更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識海深處，前世靈魂消散時留下的溫暖余韻仍在盤旋，給他帶來了前世一生的記憶。
這三天里，他對外宣稱需要冥想恢復，實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任由兩世的記憶在識海中翻涌、沉澱。前半生的瑣碎早已模糊，那些關于童年、成長的片段像褪色的舊畫，只有後半生那場橫跨萬里的出海之旅，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記憶里的海，是鉛灰色的。那時的他駕著一艘木船，船頭刻著妻子的名字，時刻提醒著他。海浪拍打著船舷，咸澀的風灌進船艙，他卻不覺得冷，因為心里的恨意比海水更涼。
他沿著記錄的航海圖，在一個個荒蕪的海島間穿梭。
見過用珊瑚骨搭建房屋的魚人，他們的歌聲能引來暴雨；遇過住在火山裂隙里的熔岩精靈，皮膚像凝固的火焰，卻會用體溫孵化海鳥的蛋；還曾在迷霧籠罩的島嶼上，被一群長著蝶翼的精靈引路，她們的翅膀扇動時，會落下閃著微光的花粉，能治愈身上的傷口。
這些生命讓他短暫地忘記了仇恨，卻從未動搖他的目的地。
直到在一座被海水半淹沒的神殿遺跡里，他第一次見到了“神跡”。
那不是具象的神明，而是牆壁上流動的光紋。當他的指尖觸踫到石壁時，光紋突然活了過來，在他眼前展開一幅浩瀚的星圖，無數光點在其中流轉，像神明的呼吸。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遠超凡俗的力量，卻沒有絲毫敬畏，只有更深的執念。若這世間真有超越一切的存在，為何不能幫他奪回妻子？
後來他又見過更多神跡，在深海溝里見過會吞噬光線的暗物質漩渦，那是虛空力量的雛形；在雲端島嶼上見過能凝結時間的水晶，觸摸時會看到過去的殘影。
但他始終只向虛空神祈禱。那是在一座刻滿壁畫的洞窟里，他看到了虛空神與光之神對立的畫面。壁畫上的虛空神是一團流動的黑暗，正與渾身散發金光的光之神踫撞，周圍的星辰都在顫抖。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對著壁畫跪下，聲音嘶啞地許下願望，渾然不知自己的祈禱，會在百年後以另一種方式應驗。指虛空神回歸，開啟人魔大戰）
整理記憶時，最讓他心緒起伏的，是在歌之神遺跡里發現的那些石板。石板上的文字與畫面早已斑駁，卻依然能拼湊出諸神時代的輪廓。
成神之初，諸神確實沉醉于主宰萬物的快感。
他們坐在雲端，看生靈生老病死，看王國興衰更迭，像孩童擺弄棋子。但這種快感很快就變成了空虛，能站在巔峰的強者，大多數骨子里都刻著對“更高處”的渴望。
于是，數百年後，第一批神明離開了。他們撕裂空間，前往未知的世界，虛空神便是其中之一。石板上記載，虛空神離開時，整個世界的陰影都沸騰了，像在為它送行。
隨後越來越多的神明離開，留下的神明，則陷入了另一種執念。
他們瓜分了離開者的領地，用信徒的信仰鞏固權力，增強力量，卻在彼此的猜忌中越陷越深。
石板上的戰爭記錄觸目驚心，某片大陸被雷電劈成兩半，只因雷神與風神爭奪一塊蘊含力量的晶石；曾經滋養萬物的森林變成了永恆的凍土，是因為大地女神與冰雪女神的決戰；還有無數像歌之神這樣的存在，為了保護子民，被卷入紛爭，最終隕落。
“他們從未擺脫凡心。”
莫寒低聲自語，指尖劃過空氣，仿佛在觸摸那些早已消逝的神明。石板的最後沒有結局，只有歌之神留下的一句話︰
“神的戰場，從來都在欲望里。”
他終于明白，自己恨了一輩子的光之神，或許也只是這場欲望游戲的幸存者。如今大陸上只剩下光之神的傳說，未必是因為 最強，可能只是因為其他神明要麼離開，要麼死在了彼此的暗算里。而他的妻子，不過是光之神在勝利後，又一次無意義的玩樂。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莫寒站起身，走到窗邊。他的眼神里沒有了過去的迷茫，也沒有了前世的戾氣，只剩下一種歷經兩世沉澱後的平靜。
前世靈魂的奉獻，不僅讓他活了下來，更讓他看清了仇恨的真相。那不是支撐他活下去的支柱，而是困住他的牢籠。
“莫寒，你醒了嗎？”
聖依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莫寒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晨光落在他臉上，他的笑容比三天前更加明朗︰
“醒了。”
木門被推開時，一股甜香先于人影飄了進來。聖依諾手里捧著個竹籃，籃里的蜂蜜糕冒著熱氣，甜香混著剛烤好的堅果脆的焦香，在晨光里漫出暖融融的弧度；聖嬌 跟在身後，手里攥著兩袋水果干，見莫寒望過來，耳尖先紅了，卻還是揚起下巴，把袋子往他面前遞了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