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畝方圓的雲台裹挾著呼嘯的勁風,如同一道流光劃破東海澄澈如洗的天幕。
雲層在身側飛速倒退,罡風被雲台邊緣流轉的符文之力劈開,發出尖銳的嘶鳴,卻絲毫動搖不了這方神雲的穩固。
龜太郎負手立于雲首,身形如岳,灰綠色的絨毛披風在烈風中獵獵翻飛,邊緣的符文隨著動作閃爍不定,似有無數星辰在其中明滅。
他雙目微闔,看似閉目養神,神念卻早已鋪展開來,將周遭千里海域的風吹草動盡收感知。
身後,玄 如山岳般靜立,暗金色的蟲軀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復眼中的猩紅光點不時掃過四方,任何一絲異常波動都逃不過它的警惕。
雲夢則按捺不住好奇,前爪扒著雲台邊緣,六條雪白的狐尾在身後輕輕擺動,像蓬松的雲朵般悠悠晃動。
她琥珀金色的大眼楮瞪得溜圓,映著下方飛速掠過的碧波萬頃。
那片蔚藍時而被陽光染成金箔,時而因深海暗流泛起墨綠,偶爾有巨大的海魚躍出水面,帶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引得她忍不住探出爪子去夠,卻只撈到一把濕潤的海風。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卻異常熟悉的嘶喊,穿透了呼嘯的風聲與浪濤的轟鳴,自下方海面遙遙傳來︰
“少——主——!是您嗎——少主——!”
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與急切,仿佛耗盡了力氣。
龜太郎那覆蓋著細密鱗片的巨大龜耳微微一動,捕捉到了這縷聲音中的熟悉氣息,嘴角不由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心念微轉間,雲台邊緣的符文驟然亮起,托舉的力道一緩,原本疾馳的雲團如同被無形之手拉住,穩穩減速,最終懸停在百丈高空,如同一片靜止的雲島。
低頭望去,只見下方洶涌的海浪間,一老一少兩個身影正踏著一塊巨大的龜甲狀法器艱難前行。
法器表面布滿了深綠色的龜裂紋路,顯然已有些年頭,此刻正泛著淡淡的靈光,勉強抵御著不斷拍打的浪頭。
那兩人正是龜凹與岩甲。
龜凹佝僂著背,蒼老的龜殼上甚至多了幾道新添的深痕,像是被利器劃過;
岩甲的石甲也黯淡了幾分,原本光滑的表面布滿了細小的缺口。
顯然在秘境消失的混亂中經歷了一番波折,此刻正拼命朝著雲台揮手呼喊,嗓子都已喊得嘶啞。
“上來。”
龜太郎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海面,不高,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
龜凹與岩甲頓時大喜過望,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們連忙催動龜甲法器,靈光再盛幾分,載著兩人緩緩升空,小心翼翼地落在寬闊的雲台邊緣,生怕踩壞了這神奇的雲團。
甫一落地,龜凹便激動地躬身行禮,枯瘦的前肢微微顫抖,語速快得幾乎打結︰
“少主!可算找到您了!自那‘海蜃秘境’毫無征兆地詭異地消失,老奴與岩甲便被一股狂暴的空間之力拋至外海,四周盡是陌生海域。我們找了整整三日,遍尋少主不見,實在是憂心如焚!幸得老天開眼,讓我二人在此守了半日,竟真的等到了您!”
龜太郎微微頷首,巨大的頭顱動了動,示意他們起身︰
“無妨,秘境之中的機緣已了。倒是你們,被困幻境多日,能安然脫身已是幸事。”
他並未提及雲夢掌控秘境之事,此事關乎重大,不宜輕易外傳。
話鋒一轉,他抬起覆蓋著厚甲的巨爪,指向正歪著頭、好奇打量來客的小白狐,
“途中新收一徒,名喚雲夢。雲夢,來見過龜凹長老與岩甲統領。”
雲夢立刻從雲台邊緣跳了過來,六條尾巴優雅地收攏在身側,對著龜凹和岩甲微微頷首,一道稚嫩卻清晰的聲音,如同清泉般︰
“雲夢見過長老、統領。”
她周身的幻光早已內斂,只余下純淨的靈氣波動,雖透著幾分神異,但在這奇物輩出的東海之地,一只通靈的陸生狐妖倒也不算罕見。
龜凹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驚異。
這小狐妖的靈性竟純粹到這般地步,仿佛天生便與天地元氣相融,卻也只當是少主又點化了一只天賦異稟的生靈。
岩甲則只是憨厚地咧開石嘴,露出兩排參差的石牙,甕聲甕氣地回禮︰
“見過……小仙子。”
兩人誰也沒將這只嬌俏的小白狐,與傳說中執掌幻道本源的九尾神狐聯系起來。
“既已匯合,便同往葬龜礁。”
龜太郎言簡意賅,話音未落,雲台邊緣的符文再次亮起,雲團猛地一沉,隨即如離弦之箭般再次啟動,速度較之前更快了幾分,朝著西北方向疾馳。
那里,正是被東海妖族稱作“歸墟之喉”的絕域。
龜凹連忙上前幾步,從龜太郎手中取過那枚玄甲令牌。
枯瘦的手指在令牌表面的龜裂紋路上輕輕摩挲,渾濁的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既有對老主上龜武的深切追思,也有對即將踏入險地的凝重。
“少主,葬龜礁位于‘歸墟海眼’最狂暴的邊緣地帶,那里的空間常年處于破碎邊緣,別說妖族,便是尋常神 也不敢輕易涉足。此去絕無坦途,每一次的路徑都因空間紊亂而瞬息萬變。老奴雖曾隨老主上到過附近一次,但具體路徑早已模糊,需時刻對照玄甲令的指引,方能見機而行。”
他指著令牌上那幅由無數扭曲線條、閃爍光點和危險標記構成的海圖,細細解釋︰
“您看,這些如同亂麻般扭曲的線條,便是空間褶皺,誤入其中便會被絞成碎片;這些暗紅光點代表著致命的空間亂流漩渦,吸力足以撕裂山岳;而那些蔓延的灰黑色區域……則是歸墟怨靈頻繁出沒的死寂海域,一旦被它們纏上,神魂都會被一點點蠶食。”
龜太郎巨大的龜首微微點頭,天目神光在識海深處悄然流轉,將玄甲令上的海圖與自己感知到的天地法則一一印證,那些扭曲的線條在他眼中逐漸清晰,化作一道道危險的空間軌跡。
玄 的復眼紅光微閃,暗金色的魔甲上符文流轉不息,將感知範圍擴至極致,警惕地捕捉著前方任何一絲空間波動。
雲夢則安靜地趴在龜太郎腳邊,巨大的琥珀金眼眸好奇地掃視著令牌上流動的復雜光影,小鼻子微微抽動,似在分辨那些標記中蘊含的不同氣息。
越往西北方向行進,天色便越發陰沉。原本碧藍如寶石的海水逐漸變得深邃近墨,仿佛被墨汁浸染,連陽光都難以穿透。
海面上開始出現一些肉眼可見的詭異洋流。
它們如同黑色的綢緞般緩緩扭動,與周圍的海水格格不入,帶著一股吞噬一切的陰冷氣息。
空氣中彌漫的咸濕氣味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無的腐朽氣息,像是陳年的骸骨混合著深海淤泥的腥氣,令人心神壓抑,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突然,龜凹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少主!前方七里,左轉三十度!快!避讓‘碎空帶’!”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一瞬間,龜太郎的“萬道歸流•天目”神光已穿透厚重的雲層,清晰地“看”到前方看似平靜的海域上空,布滿了無數細密、扭曲的空間裂縫。
它們如同破碎玻璃上的裂紋,縱橫交錯,遍布雲台的必經之路。
這些裂縫無聲無息,最小的細如發絲,幾乎難以察覺;
大的則足有數尺寬,如同張開的深淵巨口。
它們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緩緩地蠕動、開合,邊緣閃爍著幽暗的光澤,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嗤——!
就在雲台轉向的剎那,雲台邊緣一根探出稍長的雲氣觸須,無意中擦過一道尺許長的裂縫邊緣。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那堅韌無比、連罡風都難以撕裂的雲氣,竟如同熱刀切牛油般,被無聲無息地“切”斷!斷口光滑如鏡,仿佛從未存在過連接,而斷裂的那截雲氣則像被無形的嘴吞噬,瞬間消失在裂縫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好險!”
岩甲看得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石甲。
他這身甲殼能硬抗妖將級的全力一擊,但若面對這種無聲無息切割空間的力量,恐怕也會像那雲氣般被輕易剖開,不由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