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沙漠中的流沙，看似緩慢，卻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滑落。
轉眼已是八月初，利雅得特種訓練基地迎來了它最嚴酷的季節。
白天的氣溫輕易突破五十攝氏度，灼熱的空氣扭曲著視線，連呼嘯的風都帶著滾燙的沙粒，抽打在臉上生疼。
盡管“地獄奠基”階段原定長達十三周，但僅僅過去了七周，殘酷的淘汰率就已經無情地逼近了百分之四十。
原本七百多人的志願者隊伍，如今只剩下四百余人還在苦苦支撐。
每一個訓練日都有人因傷退出，或因意志崩潰而主動放棄。
訓練場上依舊回蕩著吶喊和槍聲，卻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減員後的蕭瑟。
露娜站在指揮室的觀察窗前，看著下方沙地上那些頂著烈日進行抗干擾射擊訓練的學員，眉頭緊鎖。
人手，尤其是具有潛力的優質兵源，正在快速消耗。
“看來，二次招募不可避免了。”
她低聲對身旁的蜂醫說道，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高強度的工作和與塔里克親王隱形的角力，都在消耗著她的精力。
蜂醫看著數據板上刺眼的淘汰數字
“是的，露娜。尤其是第1級別（特種部隊預備隊），損失最大，現在只剩19人了。需要盡快補充新鮮血液，否則後續的戰術合練無法展開。”
就在露娜準備著手安排二次招募，並思考如何就上次“偷油賊”事件向塔里克親王提出嚴正質疑時，親王殿下卻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這一次，他沒有私下邀請，而是直接來到了訓練基地，身後跟著一整支由王室攝影師、文書官和助理組成的龐大團隊，陣仗十足。
“金少校！恭喜恭喜啊！”
塔里克親王一見面就熱情地張開手臂，臉上洋溢著夸張的笑容，“你們上一次邊境行動的效率和果決，我已經詳細匯報給了國防部和王儲殿下！雖然目標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蟊賊，但充分展現了我沙特新軍的威風和王國的堅決態度！功不可沒！”
露娜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剛想開口，卻被親王搶先一步。
“為了表彰此次行動的卓越功績，以及諸位顧問和參訓學員的辛勤付出，”親王示意身後的文書官上前，拿出一份精美的文件，“我特意申請，為所有參與‘沙漠清道夫’行動的成員，頒發‘沙特邊境衛士勛章’！”
他拍了拍手，幾名侍從立刻抬上來幾個沉重的箱子，打開後，里面是滿滿一箱閃著金屬光澤的勛章和配套的綬帶。
“不僅如此！”
親王的聲音更加高昂，仿佛在宣布一項偉大的勝利，“我還邀請了i各主要成員國駐利雅得的軍事記者！明天，就在這個基地，我們將舉行一場盛大的新聞發布會和授勛儀式！要讓全世界都看到，我們在打造一支多麼強大的現代化軍隊！”
露娜只覺得一股郁氣堵在胸口。
她用一次誤判的、近乎屠殺的行動，換來的卻是一場政治作秀和一枚可笑的勛章？
她看著親王那志得意滿的笑容，幾乎能想象到明天的新聞標題會如何被精心修飾，將一場尷尬的誤會粉飾成輝煌的勝利。
“殿下，我認為……”
露娜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誒，露娜，不必推辭！”
親王大手一揮，打斷了她，“這是你們應得的榮譽！也是提振士氣的好機會嘛！好了，你們準備一下，明天準時出席儀式！”
他根本不給露娜反駁的機會，帶著他的團隊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仿佛只是來下達一個通知。
第二天，訓練基地被強行裝飾得如同節日現場。
彩旗飄揚，紅地毯鋪地，一個臨時搭建的主席台在沙漠的烈日下顯得格外突兀。
來自世界各大通訊社和軍事雜志（不包括哈夫克的）的記者們長槍短炮地架設著，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好奇和些許不易察覺的玩味。
授勛儀式在一種極其怪異的氣氛中進行。
塔里克親王在台上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描繪著沙特軍事現代化的宏偉藍圖和此次“輝煌戰果”。
露娜和她手下的學員們，包括易普拉欣，被迫穿著筆挺的禮服（盡管沾滿沙塵），面無表情地接受那枚沉甸甸、卻毫無榮譽感的“邊境衛士勛章”。
閃光燈 里啪啦地閃爍，記錄下這荒唐的一幕。
儀式結束後，是例行的招待宴會。
露娜端著餐盤，毫無食欲。
她環顧四周，恰好看到了同樣被邀請來觀禮、此刻正獨自坐在角落用餐的那位沙特國民警衛隊上尉——
正是上次處理偷油賊現場的那位。
露娜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無奈和嘲諷。
“豐功偉績啊，露娜小姐。”
國民警衛隊上尉切著一塊烤肉，語氣平淡，听不出是贊美還是諷刺。
露娜用叉子無聊地撥弄著盤子里的食物
“一場用最新式武器對付原始工具的勝利。值得登上頭條嗎？反正i這次已經鬧了個大笑話，哈夫克估計會是被我們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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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尉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滿了疲憊和對體制的洞悉
“在這里，重要的是‘看起來’贏了，而不是‘實際上’做了什麼。勛章和頭條，就是最好的化妝品，能掩蓋很多……嗯……不那麼好看的東西。”
他壓低了聲音，“比如某些項目的超支，比如某些裝備的異常損耗……以及，為什麼需要頻繁的‘勝利’來證明其必要性。”
他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親王華麗表演背後的氣球。
露娜瞬間明白了更多。
親王如此大張旗鼓，不僅僅是為了政績，恐怕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為了掩蓋他那可能存在的、通過項目洗錢或挪用公款的行為。
每一次“成功”的行動，都是他向更高層要求更多預算、並證明其“合理”消耗的籌碼。
兩人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埋頭吃飯，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對抗著周圍的喧囂與虛偽。
就在這時，露娜的加密通訊器震動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神色一凜——
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的直接視頻通訊請求。
她立刻起身，對國民警衛隊上尉點頭示意，快步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休息室，接通了通訊。
王儲的虛擬影像出現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他的辦公室。
他臉上帶著一絲滿意的笑容。
“金少校，我剛看了塔里克親王提交的報告和明天的新聞稿樣章。做得不錯，雖然目標渺小，但行動本身干淨利落，展現出了專業素養和強大的打擊能力。我很滿意。”
王儲的語氣比起親王，多了幾分真正的務實感。
“感謝殿下肯定。”
露娜謹慎地回答，沒有多提行動的細節。
“訓練的總體進展我也有關注。”
王儲繼續說道，“淘汰率很高，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剩下的，才是真正的精華。我剛才看了一段你們近期的高強度cqb和沙漠生存訓練剪輯，隊員們的眼神和動作，已經開始有‘那種味道’了。”
他身體前傾，顯得更加認真
“所以，我決定，再次增加對你們項目的預算投入！並且，鑒于你們教官人手的不足，我將以王室名義，向i參謀長聯席會議申請，抽調更多經驗豐富的特戰干員，以高級顧問的身份加入你們的訓練團隊！你們需要什麼方面的專家，可以直接列出清單！”
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更多的預算和真正的專家顧問，正是露娜急需的。
她立刻表示感謝
“非常感謝殿下的支持！我們確實急需高級戰術教官、高級醫療支援官以及電子戰和心理戰方面的專家。”
“很好！名單我會讓人跟進。期待你們下一步的成果。”
王儲雷厲風行，結束了通話。
讓她欣慰的是，王儲的效率高得驚人。
僅僅三天後，一批新的i軍事顧問，乘坐專機抵達了利雅得。
如同之前對待露娜小隊一樣，王室為他們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極盡籠絡之能事。
露娜作為現有顧問團的負責人，自然需要出席。
她穿著那身深藍色的dior西裝套裙（似乎成了她的正式場合制服），站在宴會廳一角，略帶應付地看著這場觥籌交錯的外交戲碼。
新來的顧問大約有十幾人，大多軍餃不低，胸前都掛著不少勛章，顯然都是i各成員國的精英。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人群時，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她的視線！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挺拔的女性，同樣穿著i的軍官常服，深金色的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一絲不苟的發髻，但幾縷不羈的發絲還是垂落額前。
她的五官深刻而銳利，帶著東歐人特有的立體感，碧藍的眼楮如同西伯利亞的冰川，此刻正帶著一絲不耐煩和審視掃視著周圍奢華的環境。
她的左手手指間，竟然還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毫不顧忌地在室內吞雲吐霧，與周圍格格不入。
佐婭！
露娜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怎麼會在這里？！
佐婭也看到了露娜。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的瞬間，佐婭原本冰冷而不耐煩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的驚愕，隨即轉化為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
她甚至忘了彈煙灰，張大嘴巴，愣了兩秒，然後幾乎是粗暴地推開身邊正在試圖與她搭話的一位沙特官員，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向露娜走來！
“露娜？！真的是你？！活見鬼了！你怎麼會在這個該死的、全是沙子和土豪的地方？！”
佐婭的聲音響亮而充滿活力，瞬間蓋過了宴會廳的輕柔音樂，引得周圍不少人側目。
她沖到露娜面前，毫不客氣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著，仿佛要確認這不是幻覺。
“佐婭……？”
露娜也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真切的巨大笑容，“這句話該我問你！你不是應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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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最後一次收到佐婭的消息，還是一年半前，得知她在高加索的激烈戰斗中因炮擊腦部受創，陷入昏迷，被送回莫斯科最好的軍醫院療養。
“哦！別提了！”
佐婭揮了揮拿著煙的手，煙灰差點掉到地毯上，“在莫斯科那個該死的豪華監獄里躺了幾個月，骨頭都快生銹了！好不容易醒過來，恢復訓練一結束，我就申請歸隊！上面那幫官僚居然想讓我去做文職！去他媽的文職！”
她激動地語速極快
“我吵了好幾次，最後沒辦法，先去巴基斯坦幫他們處理了一些……嗯……‘清理垃圾’的小事（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就一直申請調回前線！東線、巴爾干、甚至朝鮮！只要能讓老娘摸到槍聞到硝煙味，哪兒都行！結果呢？”
她翻了個白眼，指了指周圍，“軍機在這破地方中轉補給，一下來就被這幫穿白袍的家伙堵住了，說什麼王儲盛情邀請，待遇優厚……呸！老娘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給石油富翁當保姆的！”
她灌了一口侍者托盤上的礦泉水，繼續抱怨
“我本來打死都不願意，正要嚴詞拒絕，那個看起來精明的親王湊過來，小聲說了一句‘露娜少校也在這里’……”
佐婭盯著露娜，眼神灼灼，“我就想，見鬼了，你這家伙怎麼會甘心待在這種地方？我得來看看你是不是被他們綁架了還是腦子被駱駝踢了！就這麼糊里糊涂被忽悠來了！”
原來如此！
露娜心中豁然開朗，又是塔里克親王的手筆！
他為了湊齊“全明星”顧問陣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居然用這種方法把佐婭也給“騙”來了。
“說來話長。”
露娜笑著搖搖頭，“走吧，別在這里吸二手煙了，我帶你去見見老朋友們。他們看到你，一定會驚掉下巴。”
“老朋友們？”
佐婭眉毛一挑，更加好奇了。
露娜帶著佐婭，徑直走向宴會廳的另一側。烏魯魯、蜂醫、深藍和夜鶯正聚在一起，同樣對新來的顧問們評頭論足。
當深藍看到露娜身後那個熟悉的高挑身影時，他手里的杯子差點掉在地上。
“前輩？！！”
佐婭的目光掃過幾人，臉上露出了燦爛而豪邁的笑容
“哇哦！這不是我們的大塊頭澳洲佬烏魯魯嗎？蜂醫！還有你……阿列克謝小子！都在這兒呢！”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緊緊挨著深藍、顯得有些害羞的夜鶯身上，“嗯？這位漂亮的小妹妹是？”
深藍下意識地摟緊了夜鶯，帶著一絲得意介紹道
“佐婭前輩，這是‘夜鶯’，我們的新隊友，阿爾巴尼亞的驕傲。”
為了宣示主權，他甚至還故意低頭，快速在夜鶯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惹得夜鶯瞬間滿臉通紅，羞惱地捶了他一下。
“哦~~~”
佐婭拉長了聲音，露出一個了然又促狹的笑容，“原來如此！阿列克謝，你小子行啊！終于開竅了？”
蜂醫微笑道
“佐婭上尉，很高興看到您康復。您的到來，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
烏魯魯則直接上前給了佐婭一個熊抱（小心地避開了她手里的煙）
“哈哈！暴脾氣的軍醫官回來了！這下基地可要熱鬧了！”
老友重逢的喜悅沖淡了宴會的虛偽氣氛。
幾人圍在一起，興奮地交談著，分享著分別後的經歷。
佐婭得知了“斬浪”行動的驚險，也了解了他們來到沙特的緣由和目前訓練的困境。
“所以，你們現在缺一個能把那群少爺兵從鬼門關拉回來，還能教他們怎麼在必要時給人下猛藥的高級軍醫？”
佐婭吐出一個煙圈，眯著眼楮總結道。
“不止，”露娜補充，“還需要精通軍事醫學、化學、生物試劑防護，甚至是……審訊方面的專業知識。”
她看著佐婭，眼神認真，“我們需要你，佐婭。這里的情況很復雜，挑戰很大，但也……很有意義。如果你願意留下。”
佐婭沒有立刻回答。
她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碧藍的眼楮在煙霧中顯得深邃而銳利。
她環顧著眼前這些曾經的戰友，看著他們眼中期待的目光，又想起自己一路來的顛簸和對重返戰場的渴望。
最終，她將煙頭摁滅在旁邊侍者慌忙遞上的煙灰缸里，做出了決定。
“好吧……”
她聳聳肩，語氣仿佛只是答應一起去喝杯酒，“反正前線在哪里都是打仗。這里看起來麻煩不少，估計傷員和病號也少不了，正好需要我。而且……”
她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笑容，“跟你們這些家伙在一起，總比跟那些無趣的官僚或者自以為是的沙特軍官共事要好玩得多。這顧問，我當了！”
她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露娜的肩膀
“說吧，頭兒，我的手術刀和醫療包該放哪兒？還有，哪個混蛋負責化學藥劑庫？我得先去檢查一下，別讓他們把消毒水和興奮劑搞混了！”
看著佐婭迅速進入狀態、雷厲風行的樣子，露娜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顧問團中最關鍵的高級戰地醫療與軍事醫學、化學試劑專家的空缺，終于得到了最完美的彌補。
這個脾氣暴躁、熱情似火、醫術高超卻煙不離手的俄羅斯軍醫官的歸來，仿佛給整個基地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沙漠的夜晚，依舊寒冷，但訓練基地里，卻因為一位老兵的歸來，而重新變得溫暖且充滿力量。
新的篇章，隨著新顧問的加入，即將翻開。
而露娜知道，有了佐婭的幫助，她應對未來挑戰的底氣，又足了幾分。
她看向窗外，遠方沙丘起伏，如同未知的命運，但她和她的團隊，已經做好了繼續前進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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