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挪威大使館那間臨時安全屋,窗外的伊斯蘭堡已徹底沉入午夜。
城市的喧囂並未完全平息,遠處偶爾傳來的警笛聲和不明原因的悶響,提醒著人們這片土地依舊在戰爭的陰影下喘息。
房間內,燈光慘白,映照著鋪滿桌面的地圖、打印出來的監控截圖、以及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加密終端屏幕。
佐婭和安妮毫無睡意,腎上腺素和緊迫感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們的神經。
關于瓦西里可能逃亡路線的討論,陷入了僵局。
“印巴邊境現在就是一台巨大的絞肉機!”
安妮的手指重重地點在電子地圖上那條蜿蜒曲折、卻被無數紅色爆炸圖標覆蓋的克什米爾實際控制線,“gti的防線和哈夫克的突擊群每天都在反復拉鋸,炮火把山頭都削平了幾米!制空權爭奪更是慘烈,任何未經嚴格報備的飛行器越過邊境都會被瞬間擊落!他想從這條線直接逃往印度?除非他長了翅膀,或者哈夫克願意用一個裝甲師來換他!”
她的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力感。
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浩大與殘酷,在此刻體現得淋灕盡致。
個人的算計與逃亡,在國家機器的戰爭熔爐面前,顯得如此渺小而又脆弱。
“那麼,俾路支省呢?”
佐婭藍色的眼眸掃過巴基斯坦西南部那片廣袤而荒涼的地區,“那里政府控制力薄弱,部落武裝林立,走私通道縱橫交錯。穿越那里,進入現在亂成一鍋粥的伊朗……哈夫克在伊朗西部也有影響力。”
“可能性存在,但風險極高。”
安妮蹙著眉,調出俾路支地區的詳細地圖,上面標注著各種復雜的部落勢力範圍和已知的沖突熱點,“那片土地本身就能吞噬一切。而且就算他成功到了伊朗,現在伊朗正處在內戰中,各路諸侯、外國代理人、恐怖組織打成一團,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更大的火坑,變數太多,時間也太長。對于瓦西里這樣帶著燙手山芋急于脫手的人來說,這條路太慢,太不可控。”
“永久中立國呢?”
佐婭提出另一個方向,“瑞士?土庫曼斯坦?搞到一個新身份,然後通過外交庇護或者投資移民的方式,大搖大擺地坐飛機離開?哈夫克能提供這種資源吧?就像他女兒在日本一樣。”
“理論上可以。”
安妮點了點頭,但眼神依舊凝重,“但這需要時間運作,而且目標太大。gti不是吃素的,一旦察覺到某些中立國有異常的外交或移民申請,尤其是涉及前高級特工的,肯定會施加巨大壓力甚至采取非常手段。瓦西里剛‘死’,我們就出現在伊斯蘭堡追查,這本身就會讓哈夫克警覺,他們可能會暫停或改變計劃。”
她頓了頓,說出了最令人擔憂的一種可能︰
“也許……他根本就沒想立刻離開巴基斯坦。”
兩人的目光同時投向地圖上伊斯蘭堡及其周邊區域的復雜街巷。
“哈夫克給他的報酬,絕對是天文數字。”
安妮的聲音低沉下來,“足夠他在這個世界任何角落,包括巴基斯坦,過上國王般的生活。他只需要換一個完美的身份,甚至做幾次整容,然後就在伊斯蘭堡,或者卡拉奇,某個豪華社區里買下一棟別墅,在哈夫克特工的暗中保護下,享受他的退休生活。等到風頭過去,戰爭出現新的變數,再想辦法把他女兒接過來……或者繼續讓她在日本享受奢靡生活,作為遙控的人質和獎勵。這對于一個叛徒來說,或許是最安全、最舒適的選擇。”
“但也是最糟糕的選擇!”
佐婭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憤怒而拔高,“如果他選擇蟄伏,就意味著他有充足的時間將情報一點點地、安全地傳遞出去!或者他已經在酒店里,通過那個‘女服務員’同伙,完成了最關鍵的部分!我們就算最後抓到他,得到的也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和一份早已失效的情報!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彼得羅夫老師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腦子里、他偷走的東西!”
這種可能性像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在兩人的心頭。
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著不利于她們的方向流逝。
“不能再等了!”
佐婭的眼神變得決絕,“必須在他完全消失、或者情報完全傳遞之前,把他挖出來!”
兩人不再進行無意義的推測,而是將全部精力再次投入到對現有線索的瘋狂挖掘中。
她們重新審視每一幀監控錄像,分析那輛接應瓦西里的無牌花冠和那輛可疑的舊款奔馳可能離開的每一個方向;
她們調用安妮在伊斯蘭堡地下世界的信息網絡,懸賞尋找關于“新來的有錢俄羅斯人”或者“突然出現的奢華消費”的任何蛛絲馬跡;
她們甚至冒險侵入了部分市政交通流量監測系統,尋找異常車輛移動模式。
熬夜帶來的疲憊被強大的意志力和使命感強行壓下。
眼楮干澀發痛,就滴上幾滴眼藥水;大腦混沌,就再用一點提神藥劑佐婭甚至又用了一次腎上腺素噴霧,被安妮嚴厲制止了)。
安全屋里彌漫著濃咖啡、電子設備發熱和一種焦灼不安的氣息。
就在天際即將泛起魚肚白,一夜徒勞似乎又要降臨之時,安妮的加密終端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而急促的提示音!
一條來自某個高度保密的線人的信息,經過數重解密後,顯示在屏幕上︰
“f10區,第三大道,凌晨3時左右,疑似目標車輛無牌花冠)出現,向西駛向郊外。另,一輛老款奔馳s500車牌部分匹配先前記錄)約15分鐘後沿相同方向離開。速度很快。”
f10區向西。
那是通往伊斯蘭堡國際機場和更偏遠工業區的方向,但也在那個方向上有大量富豪聚集的高檔別墅區和一些廢棄的農場!
“就是現在!走!”
佐婭像被彈簧彈起,抓起桌上的手槍和車鑰匙就沖向門口。
安妮甚至來不及關閉所有設備,抓起自己的手袋和終端,緊隨其後。
地下停車場,白色的豐田卡羅拉發出低吼,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大使館,撕破了黎明的寂靜。
安妮駕駛著車輛,將油門踩到底,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城市街道上瘋狂疾馳。
佐婭則緊盯著終端上線人提供的粗略路線圖,同時不斷嘗試接入更廣泛的交通監控網絡,試圖捕捉那兩輛車的實時蹤跡。
她們駛上了通往城西的高速公路。
此時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高速公路上的車輛稀少,只有孤獨的路燈在窗外飛速掠過,拉出長長的光弧。
車速表指針不斷攀升,發動機的轟鳴在封閉的車廂內回蕩。
就在她們全神貫注于前方時,佐婭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了後視鏡——
一道刺目的遠光燈光芒,從後方急速逼近,速度極快!
“安妮!後面有車!”
佐婭立刻預警。
安妮迅速瞥了一眼後視鏡,那輛車已經接近到可以看清輪廓——
正是一輛老款的奔馳s級轎車。
它像一頭沉默的黑色野獸,毫不減速地直沖過來!
“是它!車庫那輛!”
安妮心中一凜,立刻猛打方向盤,試圖變換車道躲避!
但已經晚了!
砰!!!
一聲沉悶巨響夾雜著金屬扭曲的刺耳噪音!
奔馳車堅硬的車頭狠狠地撞在了豐田卡羅拉的左後側!
車身瞬間失控打滑!
輪胎發出淒厲的尖叫!
安妮死死握住方向盤,腳下猛點剎車,憑借著高超的車技和一點運氣,才勉強在撞上護欄之前將車頭拉了回來!
“他們瘋了?!”
安妮驚魂未定,失聲喊道。在高速公路上直接撞擊,這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那輛奔馳一擊得手,絲毫沒有停頓,再次加速逼近!
它顯然經過特殊改裝,動力強勁得可怕!
佐婭被剛才的撞擊甩得撞在車門上,肩膀一陣劇痛。
她藍色的眼眸中瞬間燃起暴怒的火焰!
她猛地降下車窗,凜冽的狂風瞬間灌入車廂,吹得人睜不開眼!
她探出身子,試圖看清後車的情況。
就在她探出身的瞬間!
砰!砰! 兩聲清脆的槍響壓過了風噪和引擎聲!
子彈幾乎是擦著她的頭皮飛過,精準地打碎了豐田車的右側後視鏡!
玻璃碎片四濺!
“混蛋!”
佐婭被徹底激怒了!
暗殺、陷害、現在又是毫不掩飾的公路襲擊!
哈夫克的特工囂張到了極點!
她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自己的手槍,身體探出車窗,逆著狂風,朝著後方那輛緊追不舍的奔馳車猛烈還擊!
噗!噗!噗!
加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發出獨特的輕微聲響,子彈打在奔馳車堅固的前擋風玻璃上,留下一個個白色的炸點!
但玻璃顯然是防彈的!子彈未能擊穿!
就在這時,借著後方奔馳車自己刺眼的遠光燈和偶爾掠過的路燈光芒,佐婭終于看清了駕駛座上那個攻擊者的模樣!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性!戴著黑色的棒球帽款式和酒店監控里那個“女服務員”的一模一樣!),帽檐下是一張蒼白而線條銳利的東亞面孔,看起來可能不到二十五歲。
她穿著一件看似普通的白色襯衫,但眼神卻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楮。
那是極其罕見的紫色瞳孔,如同兩顆深邃的、蘊含著不祥力量的紫水晶。
在車燈和路燈的映照下,那紫色瞳孔仿佛融化了周圍的夜色,虹膜的邊緣泛著一種極淺的、近乎詭異的琥珀色光暈,像是某種古老契約留下的印記,又像是封印著即將熄滅的、卻依舊危險的星火。
當她轉動眼球,冷漠地瞄準射擊時,那紫色的瞳孔會劃過一道病態的、濕潤的反光,如同爬行動物的眼楮,毫無人類情感,只有純粹的、高效的殺戮意圖!
“日本人……?”
佐婭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猜測。
哈夫克陣營中,如此年輕、精銳、且具有典型東亞特征的女特工,最大的可能就是來自那個同樣陷入戰爭狂熱、並以其精銳情報機關著稱的島國!
這個女殺手根本不給佐婭更多觀察的時間。
她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手槍——
一把看起來經過改裝的、威力更大的型號
——透過被她自己撞裂的擋風玻璃,朝著豐田車連續射擊!
砰!砰!砰!
子彈無情地撞擊著豐田車的後備箱和車身!
雖然這輛外交車輛也經過一定的防彈改裝,但在如此近距離的連續射擊下,顯然也支撐不了多久!
一場死亡追逐,在伊斯蘭堡黎明前的高速公路上,驟然爆發!
高速公路,黎明前的黑暗被引擎的嘶吼、槍械的咆哮和金屬扭曲的尖嘯徹底撕裂。
那輛老舊的奔馳s500像一頭徹底瘋狂的鋼鐵巨獸,一次又一次地用其堅固的車頭,狠狠撞擊著白色豐田卡羅拉已然殘破不堪的車尾。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擂鼓,震得佐婭和安妮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車身劇烈搖擺,輪胎在路面上劃出扭曲的黑色弧線,隨時可能徹底失控翻滾出去。
破碎的後視鏡碎片散落在車內,車窗玻璃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和子彈留下的白點。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會被它撞碎!”
安妮死死攥著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努力控制著幾乎要散架的車身,聲音在劇烈的顛簸和風噪中變得斷斷續續。
佐婭藍色的眼眸中燃燒著暴怒和屈辱的火焰。
她再次探身出窗,手中的手槍朝著奔馳車的引擎蓋和輪胎連續射擊!
噗!噗!噗!
子彈打在厚重的引擎蓋上濺起火星,打在輪胎上卻似乎被某種防彈材料阻擋,未能造成致命損傷。
而回應她的,是後方更加精準和凶猛的點射!
砰!砰!
子彈擦著佐婭的頭皮飛過,將她身側的車窗玻璃徹底擊碎。
玻璃渣如同暴雨般濺落進來!
“該死!”
佐婭猛地縮回車內,臉頰被飛濺的玻璃劃出一道血痕。
最後的撞擊來得毫無征兆,且無比狠辣。
奔馳車猛地加速,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用前保險杠的側面狠狠鏟在了豐田車左後輪的輪轂上!
嚓——!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豐田車的左後輪瞬間扭曲變形,輪轂蓋飛了出去,輪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車輛徹底失去平衡,像喝醉了酒一樣,發出刺耳的噪音,拖著報廢的車輪,歪歪斜斜地沖向路邊護欄!
安妮用盡全身力氣踩死剎車,同時猛打方向盤,試圖抵消失控的力道!
吱嘎——!!!!
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瀕死般的尖叫,最終,豐田車在距離高速公路護欄僅剩幾厘米的地方,冒著青煙,徹底停了下來。
引擎蓋下傳來不祥的嘶嘶聲,車輛徹底癱瘓。
死一般的寂靜驟然降臨,只剩下引擎殘喘的聲響和兩個女人急促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