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只有風雪在峽谷上空淒厲的呼嘯,以及遠處爆炸點仍在燃燒的微弱 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
露娜的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艱難地向上掙扎。
刺骨的寒冷和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將她強行喚醒。
她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的雪白和扭曲的金屬陰影。
頭盔面罩完全被冰雪覆蓋,只剩下一條狹窄的縫隙。
她嘗試動了一下手指,鑽心的疼痛從右臂傳來,可能骨折了。
雙腿被變形的部件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她艱難地扭動脖子,透過面罩的縫隙,看到了旁邊的景象。
深藍半個身子被甩出去了,臉朝下趴在積雪里,一動不動。
蜂醫被卡在扭曲的車架之間,頭無力地垂著,額角有鮮血滲出,染紅了下面的積雪。
烏魯魯則被壓在最下面,只有一條腿露在外面,生死不知。
“深藍……蜂醫……烏魯魯……”
露娜試圖呼喊,聲音卻嘶啞微弱,被風雪的咆哮瞬間吞沒。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爆炸……伏擊……完了嗎?
她咬緊牙關,用還能活動的左手,艱難地摸索著,試圖推開壓在腿上的重物。但力量在嚴寒和傷痛中流失殆盡,冰冷的金屬紋絲不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
體溫在急速流失,意識又開始模糊。
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不能!
求生的本能爆發出最後的力量。
露娜用盡全身力氣,將左手伸向自己戰術背心側面的一個暗袋——
那里有一支gti特戰干員標配的戰場急救強心針。
冰冷的金屬針管握在手中,她毫不猶豫,隔著作戰服,狠狠扎進自己的大腿!
嗡——!
一股灼熱的、如同岩漿般的力量瞬間注入血管,驅散了部分寒冷和麻木!
劇痛似乎也被壓制了下去,眼前視野瞬間清晰了許多!
她再次發力,用肩背頂著壓住腿的金屬部件,同時左手死命向外推!
嘎吱……嘎吱……
沉重的金屬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終于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露娜立刻將雙腿抽了出來!
顧不上鑽心的疼痛,她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深藍!
“深藍!醒醒!”
露娜拍打著深藍冰冷的臉頰,手指顫抖著探向他的頸動脈。
微弱的搏動!他還活著!
露娜心中稍定,立刻將他翻過身。
深藍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紫,呼吸微弱,左胸的繃帶被鮮血徹底浸透凍硬。
露娜迅速檢查他的傷勢,肋骨可能斷了,但最致命的還是失血和低溫。
她又爬到蜂醫身邊。
蜂醫似乎被撞擊震暈了,額頭的傷口不算太深,但右臂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脫臼了。
露娜小心地將他從變形的車架中拖出來。
最後是烏魯魯。
露娜的心沉到了谷底。
沉重的車架幾乎完全壓住了他的上半身。
她一個人根本無法挪動。
她只能趴在冰冷的雪地上,湊近烏魯魯露在外面的那條腿。
“烏魯魯!能听到嗎?”
露娜嘶啞地喊著。
沒有回應。
那條腿冰冷僵硬。
露娜的心如同墜入了冰窟。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按在那條腿的腳踝動脈處。
幾秒鐘後,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搏動,如同風中殘燭般,傳遞到她的指尖。
他還活著,但只是吊著一口氣!
“起來!都給我起來!”
露娜嘶聲力竭地對著昏迷的深藍和蜂醫吼道,同時用還能動的左手,粗暴地拍打著他們的臉,“想凍死在這里嗎?!起來!帶上烏魯魯!走!”
強心針的效果和露娜的嘶吼終于喚醒了深藍和蜂醫的一絲意識。
兩人在劇痛和眩暈中艱難地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絕境。
沒有任何言語,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傷痛和絕望。
三人用盡最後的氣力,如同在泥沼中掙扎的困獸。
露娜和深藍依靠強心針的支撐)合力,用找到的撬棍和繩索,一點點、一點點地將壓住烏魯魯的車架撬起一條縫隙。
蜂醫強忍著脫臼右臂的劇痛,用左手和牙齒配合,死命地將烏魯魯沉重的身體從縫隙中拖了出來!
烏魯魯的身體軟綿綿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臉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
“大叔……”
深藍的聲音帶著哭腔。
“別停下!走!”
露娜的聲音如同刀鋒,斬斷了悲傷。
她將烏魯魯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深藍架起另一邊。
蜂醫用左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奇美拉”步槍,掛在脖子上,充當唯一的警戒力量。
三人如同連體嬰般,互相攙扶著,拖著烏魯魯沉重的身體,在深及大腿的積雪中,一步一陷,一步一滑,朝著橋的北端,朝著地圖上那個代表著渺茫希望的名字——
什切潘波列
——艱難地跋涉而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刺骨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刀,瘋狂地切割著他們暴露在外的皮膚和早已濕透、凍結的衣物。
深藍的左胸每一次起伏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露娜的右臂幾乎失去知覺,蜂醫脫臼的右臂隨著每一次顛簸都傳來鑽心的劇痛。
烏魯魯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外骨骼系統徹底宕機,hud視野一片漆黑。
北斗終端在低溫和嚴重撞擊下也罷工了。
他們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坐標,只能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求生的本能,沿著依稀可辨的鐵路路基向北挪動。
風雪越來越大,能見度不足十米,四周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和呼嘯的風聲,仿佛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們。
沿途的景象,更是將絕望刻進了骨髓。
被摧毀的gti車輛殘骸如同冰冷的墓碑,散落在橋面和橋頭附近的雪地里。
一輛zs25 ng輪式步兵戰車被炸得只剩下扭曲的底盤,炮塔不翼而飛。
一輛軍用卡車側翻在路溝里,車廂被燒得焦黑,里面似乎還有被燒焦的人形輪廓。
更多的,是散落的武器零件、染血的繃帶、凍硬的尸體碎片……
gti第44機械化旅的徽記在一輛傾覆的裝甲車殘骸上依稀可辨。
這些不久前還在前線作戰的部隊,顯然也試圖通過這條生命線撤退,卻遭遇了哈夫克的致命伏擊。
每一次看到這些景象,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心上。
但他們沒有時間悲傷,也沒有力氣憤怒。
活下去,拖著烏魯魯活下去,是支撐他們邁出下一步的唯一信念。
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在死亡的邊緣掙扎了多久,當深藍的意識幾乎再次陷入黑暗時,他模糊的視野邊緣,似乎出現了一些低矮的、被積雪覆蓋的建築輪廓。
“前……前面……有……有鎮子……”
深藍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露娜和蜂醫精神一振!
他們奮力抬頭望去,風雪中,一個依偎在鐵路線旁、被群山環抱的小鎮輪廓若隱若現!
地圖上標記的名字是——
尼扎!
距離什切潘波列只有幾公里了!
如同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樓,一股微弱的力量注入幾近枯竭的身體。
他們互相攙扶、拖拽著烏魯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跌跌撞撞地沖下了鐵路路基,朝著小鎮邊緣最近的一棟看起來還算完好的石頭房子挪去。
然而,當他們靠近時,才發現這棟房子也未能幸免。
牆壁被炸開一個大洞,屋頂塌了一半,窗戶只剩下黑洞洞的框架。
小鎮里一片死寂,只有風雪在斷壁殘垣間穿梭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和破碎的雜物。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焦糊味和……
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進……進去……”
露娜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幾乎听不見。
三人拖著烏魯魯,艱難地鑽過牆壁的破洞,進入了這棟廢棄的房屋。
里面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倒塌的家具和厚厚的灰塵積雪。
但至少,擋住了那要命的穿堂寒風。
他們將烏魯魯小心地放在相對干燥的角落。
露娜立刻撕開他胸前的衣物,露出下面血肉模糊、凍得發黑的傷口。
情況比想象的更糟。
失血過多,體溫過低,傷口嚴重凍傷感染。
蜂醫強忍著自己的傷痛,用左手摸索著僅存的急救包在翻車時奇跡般地沒有丟失),找出最後的抗生素和凝血劑,徒勞地處理著。
深藍則癱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如同拉破風箱般的雜音,眼前陣陣發黑,左胸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強心針的效果正在迅速消退。
露娜檢查完烏魯魯,又看向深藍和蜂醫。
蜂醫自己脫臼的右臂腫脹發紫,顯然需要立刻復位,否則可能留下永久性損傷。
深藍的臉色灰敗,嘴唇烏紫,這是嚴重失溫加內傷的表現。
他們需要休整!
必須休整!
否則不等追兵,嚴寒和傷勢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找……找點能燒的……”
露娜喘息著下令。深藍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渾身無力。
就在這時,露娜的目光被窗外不遠處、小鎮邊緣鐵路旁的一片巨大陰影吸引。
風雪稍微小了一些,能看清那似乎是一堆被摧毀的車輛殘骸,規模不小。
“那里……去看看……”
露娜指著窗外。
蜂醫點點頭,示意露娜留下照顧傷員,他咬著牙,用左手撐著牆壁站起來,一步一挪地走向那片殘骸區。
十幾分鐘後,蜂醫回來了,臉色更加凝重,但眼中帶著一絲奇異的發現。
“是……是我們gti的部隊…x…獨立第215修復營……全軍覆沒……”
他喘息著,“有……有幾輛還能擋風的裝甲車殘骸……比這里暖和……還有……這個……”
他遞給露娜一個沾滿血污和雪泥的gti制式外骨骼頭盔,頭盔頂部的攝像頭組件似乎還算完好。
獨立第215修復營?
露娜心中一震。
這是gti後勤序列里專門負責戰場裝備緊急搶修和回收的精銳技術部隊之一。
他們怎麼也覆滅在這里?
沒有時間細想。
三人再次用盡洪荒之力,將烏魯魯抬出破屋,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那片鋼鐵墳場。
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
幾輛涂著gti灰藍色數碼迷彩、噴涂著215營特有齒輪扳手徽記的重型裝甲搶修車、輪式裝甲運兵車,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玩具,橫七豎八地翻倒在鐵路旁的雪地里。
有的被炸斷了履帶,有的被洞穿了裝甲,有的被掀翻了車體。
雪地上散落著大量的維修工具、斷裂的鋼纜、扭曲的金屬零件,還有……
更多被積雪半掩埋、姿勢扭曲的gti士兵尸體。
他們的臉上凝固著驚恐和絕望。
蜂醫找到了一輛側翻的btr82a輪式裝甲運兵車。
它的後部乘員艙相對完整,艙門被炸得變形,但勉強能打開一條縫隙。
里面雖然也是一片狼藉,散落著彈殼、醫療包碎片和干涸的血跡,但至少能隔絕風雪,殘留著一些鋼鐵和機油的氣息,比外面溫暖得多。
“就……就這里……”
蜂醫喘息著。
三人合力,將烏魯魯塞進了狹小冰冷的裝甲車艙內。
露娜和深藍也擠了進去,蜂醫最後進入,用盡全力將變形的艙門拉上,隔絕了外面肆虐的風雪。
艙內瞬間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縫隙透入的微光和幾盞損壞儀表的微弱指示燈。
相對密閉的空間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卻也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硝煙和死亡的氣息。
他們如同躲進鋼鐵棺材的困獸。
露娜靠在冰冷的艙壁上,劇烈的喘息牽動著全身的傷痛。
她拿起蜂醫帶回來的那個外骨骼頭盔。頭盔側面沾著暗紅色的血跡,屬于某個不知名的215營干員。
她摸索著,找到了頭盔側面的一個物理接口,用外骨骼系統僅存的一點點能量,嘗試讀取頭盔內置攝像頭最後記錄的影像數據。
滋滋……沙沙……
一陣刺耳的電流干擾聲後,頭盔內置的微型投影儀在昏暗的艙壁上投射出一段模糊搖晃、布滿雪花點的影像。
畫面劇烈顛簸,視角很低,顯然是佩戴者倒在地上或劇烈移動。
背景是刺耳的槍炮聲、爆炸聲和驚恐的呼喊。
“快!建立防線!保護搶修車!”
“該死的!他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無線電失靈了!聯系不上指揮部!”
混亂的畫面中,可以看到215營的特戰干員們依托著幾輛搶修車和裝甲運兵車倉促抵抗。
遠處風雪中,穿著哈夫克雪地偽裝的特種兵如同鬼魅般出現,手中的“奇美拉”步槍噴射著致命的幽藍電弧。
“營長!西側被突破了!”
“頂住!頂住!我們修好那輛坦克就能……呃啊!”
一聲慘叫,畫面劇烈旋轉,似乎是佩戴者中彈倒地。
畫面變得更加模糊晃動。
視角只能看到裝甲車冰冷的履帶和周圍戰友倒下的雙腿。
“……不行了……頂不住了……”
一個絕望的聲音在畫面外響起,帶著哭腔。
“……投降吧……為了傷員……”
另一個虛弱的聲音。
“……營長……下命令吧……”
畫面劇烈晃動了一下,似乎佩戴者掙扎著抬起頭。
透過布滿血污的頭盔面罩和漫天風雪,可以看到一個穿著gti軍官制服、肩章上是少校軍餃的身影,站在一輛被炸毀的搶修車旁。
他的臉上沾滿血污,眼神充滿了痛苦、掙扎和……
深深的無力。
他環視著周圍遍地狼藉的戰場,听著越來越近的哈夫克特種兵的呼喊和己方傷員的哀嚎。
最終,他痛苦地閉上了眼楮,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緩緩地、顫抖地舉起了雙手。
他沾滿血污的手中,緊緊攥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巨大的、代表著215營職責的管鉗。
畫面定格在他舉起雙手的瞬間,隨即被一片刺眼的雪花覆蓋,徹底黑屏。
艙內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外面風雪呼嘯的聲音,仿佛在為這支全軍覆沒的技術部隊奏響哀樂。
露娜默默地放下了頭盔。
冰冷的金屬觸感如同215營士兵最後絕望的眼神,烙印在她的手心。
她明白了。
這支以修復和拯救為使命的部隊,在撤退到這座小鎮時,遭遇了哈夫克早有預謀的伏擊。
在抵抗無望、傷員累累的絕境下,他們的指揮官最終選擇了放下武器,祈求一絲生存的可能。
諷刺的是,他們現在躲藏的這具鋼鐵殘骸,正是這支投降部隊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