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氣如同浸了冰水的紗布,緊貼在皮膚上。
阿瑞斯駕駛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黑色奔馳轎車,駛離了那片安靜的市郊住宅區,匯入通往柏林方向、漸漸甦醒的城市車流。
電台里播放著帝國官方的晨間新聞,播音員用毫無起伏的語調播報著巴爾干前線gti的“野蠻行徑”和哈夫克軍隊的“英勇抵抗”。
在一個紅燈路口停下,旁邊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加油站便利店。
慘白的燈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亮了門口幾個穿著厚實工裝、正在抽煙提神的早班工人。
阿瑞斯搖下車窗,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
他從大衣口袋掏出銀質煙盒和那個老式的煤油打火機。
“嚓……”
就在他準備點燃香煙時,一個身影從加油站便利店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很自然地靠近了駕駛座的車窗。
“借個火?”
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
阿瑞斯的手指在打火機齒輪上微微一頓,抬起眼簾。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下頜寬得像鐵砧,鼻梁中間那道顯眼的舊疤在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下如同一條僵死的蜈蚣。
正是幾天前在呂貝克旅館里,那個負責盤查“丹麥女孩”安妮•霍爾森、最後撂下狠話的哈夫克鷹鉤鼻軍官。
他此刻沒有穿制服,而是穿著一件半舊的棕色皮夾克和工裝褲,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和油污,像個剛下夜班的普通工人,但那雙銳利的、帶著審視意味的眼楮,卻出賣了他。
阿瑞斯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只是偶遇一個陌生人。
他平靜地將打火機遞了過去,火苗在寒風中跳躍。
軍官就著阿瑞斯的手點燃了自己嘴里的廉價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濃烈的劣質煙草煙霧,混雜在清晨清冷的空氣中。
他沒有立刻將打火機還回來,而是借著點煙的姿勢,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听到的音量說道︰
“呂貝克那家旅館……”
他吐著煙圈,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阿瑞斯毫無表情的臉,“前幾天又篩了一遍。那個自稱丹麥來的小妞……安妮•彼得森?有點意思。她的學生證,鋼印邊緣的磨損……新得有點過分了。還有銀行卡的芯片序列號,跟銀行記錄的對不上,是張‘幽靈卡’。”
他彈了彈煙灰,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點自得的弧度,“雖然她跑得快,但這條線……我們沒丟。總能把藏在洞里的老鼠揪出來。”
綠燈亮了。
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響了喇叭。
阿瑞斯接過軍官遞還回來的打火機,指腹不經意地擦過對方遞煙時露出的手腕內側——
那里皮膚粗糙,有幾道陳舊的劃痕,不像工人,倒像是長期持槍留下的壓痕。
他隨手點燃了自己的煙,吸了一口,讓辛辣的煙霧在肺里轉了一圈,才緩緩吐出。
白色的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嗯。”
阿瑞斯的聲音平淡無波,听不出任何情緒,“觀察力不錯。忠誠……需要行動來證明。”
他的目光透過裊裊上升的煙霧,在軍官那張帶著刀疤、寫滿“盡職盡責”的臉上停留了半秒,然後移開,看向前方的綠燈。
沒有贊揚,沒有追問,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只有一句平淡的肯定和一句意味深長的提醒。
但這似乎正是軍官想要的。
他挺直了些腰板,臉上那絲自得變成了嚴肅︰
“是!長官……呃,將軍。請您放心。”
阿瑞斯不再看他,掛擋,松開剎車。
黑色的轎車平穩地滑入車流,很快消失在清晨柏林方向漸漸繁忙的道路盡頭。
軍官站在原地,目送著車子消失,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扔在地上,用厚重的工裝靴碾滅。
他臉上的“工人”偽裝瞬間褪去,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陰沉。
他低聲對著衣領處一個極其隱蔽的微型麥克風說道︰
“目標確認接觸。反應……無異常。按計劃,繼續深挖呂貝克線索。”
說完,他拉了拉皮夾克的領子,轉身快步消失在加油站另一側的陰影里。
柏林。
威廉大街77號。
帝國保安局總部大樓如同一頭巨大的、由灰色花崗岩砌成的史前巨獸,沉默地矗立在冬日的晨光里。
森嚴,冰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巨大的哈夫克旗幟和黑底金鷹的帝國保安局徽章在樓頂獵獵作響。
武裝到牙齒的哨兵如同雕像般矗立在巨大的青銅大門兩側,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行人和車輛。
高牆上密布著監控探頭,冰冷的鏡頭反射著晨光,像無數只窺視的眼楮。
阿瑞斯的黑色轎車經過數道嚴密的身份核查和電子掃描,才被允許駛入內部停車場。
他下車,將鑰匙交給一名穿著黑色制服、面無表情的勤務兵。
清晨的空氣在巨大的建築群間顯得更加冰冷,帶著一種消毒水和舊紙張混合的、屬于龐大官僚機器的特有氣味。
他沒有走向主樓那氣勢恢宏、鋪著猩紅地毯的入口,而是繞過大樓側面,走向一棟相對低矮、外牆沒有任何窗戶、顯得格外厚重陰森的附屬建築。
這里是帝國保安局的核心重地——
特別行動處的所在。
入口是一扇沉重的、由特種合金鑄造的灰色大門,需要最高級別的生物識別和動態密碼才能開啟。
阿瑞斯走到門前,冰冷的掃描光束掃過他的虹膜和面部輪廓。
厚重的合金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
門內,是一個異常寬闊、挑高極高的大廳。
地面鋪著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牆壁是冰冷的淺灰色金屬板。
巨大的空間里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幾根粗壯的承重柱拔地而起,支撐著同樣由金屬格柵構成的天花板,上面密布著通風管道和閃爍著各色指示燈的線路橋架。
光線來自嵌入天花板的高亮度ed燈帶,將整個空間照射得一片慘白,沒有任何陰影可以藏匿。
空氣里彌漫著恆溫空調的輕微嗡鳴和一種更細微的、無數電子設備工作產生的復合頻率,如同巨獸沉睡時的低吼。
這里不像辦公室,更像一個高度戒備的、未來感十足的戰略指揮樞紐或精密實驗室。
就在阿瑞斯踏入大廳的瞬間,一個早已等候在門側的身影,如同標槍般挺直,向他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帶著軍人特有的、充滿力量與精準感的舉手禮。
“將軍!歡迎歸來!”
聲音洪亮、清晰,帶著發自內心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
行禮者身材異常高大挺拔,幾乎與阿瑞斯齊平。
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帝國保安局高級軍官制服——
深黑色毛料,銀色滾邊,金色的鷹徽和橡葉肩章熠熠生輝。
金色的頭發一絲不苟地向後梳攏,緊貼著頭皮,沒有一根亂發。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
一枚瓖嵌著鉑金邊框、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圓形單片眼鏡,穩穩地卡在眼眶上。
鏡片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無機質的冷光,像一顆凝固的水銀珠子,完全遮擋住了那只眼楮可能流露的任何情緒,只留下一片深邃而神秘的幽藍。
右眼則是純粹的冰藍色,銳利如鷹隼,此刻正充滿敬意地注視著阿瑞斯。
馮•克萊斯特上校。
特別行動處的實際負責人,帝國情報界的傳奇人物,以冷酷高效、思維縝密和對新式監控技術的狂熱推崇而著稱。
但在阿瑞斯面前,他表現得如同最忠誠的騎士。
阿瑞斯平靜地回了一個軍禮,動作標準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隨意。
“克萊斯特。”
他的稱呼省略了軍餃,顯得極其熟稔。
克萊斯特放下手臂,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帶著下屬對上級的恭謹,卻又沒有半分諂媚︰
“您只是出去兜了個圈子,處理了些微不足道的瑣事。柏林的一切,都在軌道上運行。”
他的聲音平穩自信,單片眼鏡反射的光芒隨著他頭部的微小動作而流轉,仿佛在強調他掌控一切的能力。
他微微側身,做出引導的姿勢,動作優雅如同舊時代的貴族。
兩人並肩朝著大廳深處走去。
克萊斯特 亮的黑色皮靴後跟敲擊在光滑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規律、帶著金屬質感的“ 、 ”聲,在空曠死寂的大廳里激起輕微的回響,如同某種精密的機械在運行。
“巴爾干方面,我們在貝爾格萊德外圍構築的防線,壓力測試結果超出預期。gti的滲透部隊在貝爾格萊德撞得頭破血流,損失慘重。”
克萊斯特邊走邊低聲匯報,語速平穩,信息精準,如同在朗讀一份完美的報告。
“國內的反間諜網絡持續收緊,上周又清除了三個gti的地下聯絡節點。”
阿瑞斯安靜地听著,步伐沉穩。
他的目光掃過大廳兩側那些緊閉的、沒有任何標識的合金門,每一扇門後,都可能是帝國最黑暗秘密的儲藏室或執行室。
慘白的燈光在他冷硬的面容上投下清晰的輪廓。
“北德那邊呢?”
阿瑞斯突然開口,聲音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呂貝克……或者其他地方,有什麼動靜需要特別注意的嗎?”
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克萊斯特臉上那枚冰冷的單片眼鏡。
克萊斯特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單片眼鏡後的目光依舊穩定︰
“呂貝克區域由保安局地方分局負責,日常巡查和情報梳理都在進行。暫時沒有發現需要驚動特別行動處的‘大老鼠’。不過……”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最近從阿爾及爾經瑞士中轉的一條‘小雜魚’入境記錄有些……微妙的痕跡。我們正在追查,看看是漏網之魚,還是新的魚餌。有進展會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他沒有提及刀疤臉軍官的匯報,仿佛那只是龐大情報網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節點。
阿瑞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沒有再追問。
兩人走到大廳盡頭一扇更加厚重、需要雙重認證的合金門前。
門無聲滑開,里面是一條鋪著深灰色地毯、光線更加柔和的走廊,通向特別行動處真正的核心區域——
包括阿瑞斯在柏林的辦公室。
“將軍,您的辦公室已經準備好。早餐也按您的習慣送到了。”
克萊斯特在門口停下腳步,微微躬身。
阿瑞斯邁步走入走廊。
克萊斯特站在原地,直到那扇厚重的合金門緩緩合攏,將他隔絕在外。
門徹底關閉的瞬間,克萊斯特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如同精密儀器般的冷靜和專注。
他轉身,單片眼鏡在走廊頂燈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冰冷而深邃的弧光。
他走向旁邊一個不起眼的控制台,調出了加密通訊界面,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屏幕幽藍的光芒映照著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和那枚毫無溫度的單片眼鏡。
信息發送的內容只有冰冷的幾個詞︰
“目標已歸巢。持續監控呂貝克線索。靜默等待新指令。”
走廊深處,阿瑞斯推開了自己辦公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門。
房間寬大,陳設卻異常簡潔。
巨大的紅木辦公桌,一張高背皮椅,一面佔據整面牆的、由數十塊高清屏幕組成的監控牆此刻大部分屏幕處于待機狀態,泛著幽藍的光),還有一個巨大的、嵌入牆壁的保險櫃。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舊皮革和消毒劑的混合氣味。
辦公桌上,一份簡單的早餐放在保溫托盤里,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鼓囊囊的牛皮紙檔案袋。
阿瑞斯脫下大衣,掛在門後的衣架上。
他走到辦公桌前,沒有踫早餐,目光落在了那個檔案袋上。
他拿起檔案袋,分量不輕。解開纏繞的棉線,他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張放大的黑白監控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背景是阿爾及爾港混亂的碼頭區。
一個裹著深藍色頭巾、只露出小半張臉的女子身影,正低著頭,快步穿過人群。
照片下方,用紅色的墨水筆標注著一個名字︰
安妮•霍爾森 \ 法蒂瑪•汗。
旁邊是幾行簡短的評估︰
“白沙瓦活躍。狀態︰高危。”
阿瑞斯的目光在這張照片上停留了幾秒,那雙碧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麼難以察覺的東西微微波動了一下,隨即又歸于冰封般的平靜。
他翻過這一頁。
下面,是幾張技術分析報告和破譯文件的影印件。
報告詳細列出了從那個沾滿哈夫克特工鮮血的終端中恢復和破譯出的碎片化信息。
大部分是加密通訊的元數據、聯絡節點代碼和已被廢棄的安全屋地址。
阿瑞斯靜靜地站在巨大的屏幕牆前,屏幕的冷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光潔的地板上,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