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拉山腳下的豪華酒店廢墟,在暴風雪的肆虐中如同一具被冰封的巨獸骸骨。
呼嘯的寒風穿過千瘡百孔的牆體,發出鬼哭般的尖嘯,卷起的雪沫像冰冷的沙礫,抽打在一切暴露的物體表面。
然而,在酒店上層一處相對完整的空間里——
曾經的總統套房
——卻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與外界狂暴格格不入的沉滯。
厚重的、沾滿污漬的波斯地毯勉強覆蓋著開裂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落地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沙袋、防彈鋼板和速干水泥匆忙壘砌的射擊掩體,留出幾個狹窄但視野極佳的觀察射擊孔。
窗外,是貝爾格萊德城區被炮火與大雪共同蹂躪的、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猩紅交織的煉獄圖景。
套房深處角落,幾張從廢墟里拖出來的、還算完好的厚絨沙發和扶手椅上,幾名特戰干員裹著厚厚的防寒睡袋,蜷縮著身體,早已沉入夢鄉。
紅狼仰靠在一張寬大的椅背里,發出低沉而均勻的鼾聲,臉上帶著連日鏖戰的疲憊,連嘴角叼著的那根早已熄滅的煙蒂都忘了取下。
黑狐則側臥在一張長沙發上,呼吸悠長,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習慣性地微微蹙著,仿佛仍在推演著戰場態勢。
更遠處的陰影里,無名靠牆坐在地上,頭盔放在膝頭,臉埋在豎起的防寒服衣領里,一動不動,如同融入了牆壁的雕塑。
只有威龍還醒著,他坐在一張斷了腿、用彈藥箱墊起的書桌旁,就著應急燈幽暗的光線,仔細研究著鋪開的城區戰術地圖,鉛筆在地圖上劃出細微的沙沙聲。
套房的核心位置,正對著視野最開闊的射擊孔,是駭爪的狙擊陣地。
她整個人幾乎與冰冷的混凝土掩體融為一體。
暴風雪從巨大的窗口豁口瘋狂涌入,卷起的雪粒拍打在她身上覆蓋的雪地偽裝布上,發出密集的“沙沙”聲。
她絲毫未動,只有眼楮,在黑暗中閃爍著銳利如鷹隼的光芒——
其中一只,是泛著幽微紅光的精密機械義眼。
冰冷的金屬外殼在應急燈下反射著微弱的光澤,復雜的微型鏡頭組在眼窩深處無聲地伸縮、對焦。
她左手穩穩地托著那支修長的rc15偵察步槍,槍身依托在沙袋構成的穩定平台上。
右手食指輕輕搭在冰涼扳機的弧線上。
她的臉頰緊貼著同樣冰冷的槍托,呼出的氣息在槍身上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白霜,又迅速被寒風吹散。
在她腳邊,三頭進入低功耗警戒狀態的機械狼如同忠誠的石雕,覆蓋著薄雪,背部搭載的武器系統在黑暗中蟄伏。
其中一頭機械狼的頭部傳感器陣列微微轉動,幽藍的光點掃過沉睡的隊友,最終又定格在窗外無盡的黑暗風雪中。
駭爪的機械義眼視野里,世界被分割成無數層次的數據流。
紅外熱成像穿透狂舞的雪幕,勾勒出遠方城區廢墟中微弱的熱源輪廓;
彈道計算機根據風速、溫度、濕度、地轉偏向力瘋狂運算著修正參數;
目標自動識別框在視網膜投影上不斷閃爍、鎖定、又因目標消失而重置。
她的左眼則透過高倍率狙擊鏡的光學通道,冷靜地掃視著e75公路以北那片被標注為深紅色的敵控區域。
那里,炮火的光芒此起彼伏,將飄落的雪花瞬間染成橘紅或慘白。
“呼……”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白霧瞬間被狂風撕碎,左手從旁邊一個被雪覆蓋的彈藥箱上摸到半包被壓扁的香煙和一個防風打火機。
“嚓!”
幽藍的火苗在暴風雪中頑強地跳動了一下,點燃了煙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冰冷的肺葉里短暫地帶來一絲虛幻的暖意,隨即被呼出,融入窗外狂暴的氣流。
香煙的火光,在這絕對的黑暗和危險邊緣,成為她精神錨定的唯一慰藉。
狙擊鏡的十字線,如同死神的指針,緩緩移動。
掠過一片倒塌的公寓樓,掠過燃燒的超市殘骸……
最終,穩穩地定格在一條相對完好的商業街。
十字線中心,放大,再放大。
一家掛著殘破“巴黎春天”招牌的服飾鞋包店,二樓的櫥窗後面,幾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在熱成像中清晰可見。
他們圍著一個展開的操控平台,平台上有幾個微小的、散發高熱信號的點——
那是小型攻擊無人機的控制終端和待命的無人機。
一個哈夫克無人機操作小組。
距離︰1428米。
風速︰西北風,7級,陣風9級。
彈道修正參數在機械義眼的視野邊緣飛速跳動。
駭爪的呼吸變得極其悠長、平穩,仿佛與呼嘯的風聲達成了某種同步。
搭在扳機上的食指指腹,感受著冰冷的金屬弧度下那微不可察的彈簧張力。
她摒棄了所有雜念,世界只剩下目標、風、冰冷的槍,以及指下那決定生死的臨界點。
砰!
一聲沉悶而短促的槍響,被淹沒在窗外呼嘯的風聲和遠處持續的爆炸轟鳴中。
rc15的槍口制退器噴出短暫的火光,隨即被風雪吞噬。
槍身在她肩頭傳遞來一次精準而可控的後坐力。
狙擊鏡里,服飾鞋包店二樓那個正在低頭查看操控屏幕的熱源頭部,猛地向後一仰,熾熱的紅白色“漿液”在熱成像視野中爆開一團刺目的光斑,隨即迅速黯淡、冷卻。
旁邊的人影瞬間炸鍋,驚慌失措地撲倒、尋找掩體。
黃銅色的彈殼帶著一絲余溫跳出,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叮”聲。
下一顆子彈頂入膛室。
她的目光沒有絲毫停留,狙擊鏡的十字線如同最冷靜的獵手,迅速移向下一個可疑點——
街角一家名為“永恆花語”的花店。
破碎的玻璃窗後,花架倒塌,枯萎腐敗的花卉被積雪半埋。
但在紅外視野下,一個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低矮熱源輪廓,正靜靜地潛伏在一堵承重牆的陰影後,只露出一小截疑似觀察鏡或槍管的冷點。
哈夫克的暗哨。
距離︰1315米。
風向突變,東北向亂流。
修正參數瞬間更新。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急促地亮了一下。
屏息。
扣動扳機。
砰!
又一團熾熱的光斑在花店的陰影角落里爆開,那個潛伏的熱源抽搐了一下,徹底歸于冰冷的死寂。
完成兩次狙殺,駭爪才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煙氣,緊繃的肩頸肌肉微微放松了零點幾秒。
她瞥了一眼旁邊仍在沉睡的隊友們——
紅狼的鼾聲依舊,黑狐翻了個身,無名依舊像塊石頭。
對于這些在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老兵而言,狙擊槍的悶響和窗外的炮火轟鳴,早已是最尋常不過的安眠曲。
她重新將臉頰貼上冰冷的槍托,狙擊鏡再次開始下一輪致命的掃描。
風雪、硝煙、冰冷的鋼鐵、精準的死亡,構成了總統套房里這個漫長雪夜的主旋律。
當第一縷慘白的天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和尚未停歇的飛雪,映亮酒店廢墟猙獰的輪廓時,套房內的氣氛已經截然不同。
濃郁的香氣混合著咖啡的焦苦味道,霸道地驅散了房間里的寒意和硝煙殘留的淡淡硫磺味。
特戰干員們圍坐在爐火旁,用金屬飯盒舀著滾燙的食物,一邊吹氣一邊大口吞咽,臉上帶著滿足的油光和熱氣蒸騰出的紅暈。
冰冷的身體被熱食喚醒,疲憊似乎也消散了幾分。
“這鬼天氣里,能喝上口熱乎的,簡直比拿到勛章還實在!”
紅狼捧著一個特大號的飯盒,喝了一大口濃湯,滿足地哈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眉毛上凝結著細小的水珠。
他拿起一塊壓縮餅干,用力掰碎泡進湯里。
黑狐正用小刀仔細地將一片黃油均勻地涂抹在一塊烤得微焦的面包上,動作一絲不苟。
“後勤這次確實給力,居然還有黃油和果醬。”
他咬了一口面包,看向正在給機械狼檢查關節潤滑和武器系統的駭爪,“昨晚辛苦了,麥曉雯同志。目標清除報告我看了,很干淨。”
駭爪正蹲在一頭機械狼旁邊,用專用的電子檢測筆連接著它頸部的一個數據接口,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的機械義眼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看不出絲毫疲憊。
無名則沉默地坐在遠離人群的窗邊陰影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小口啜飲著,目光透過殘破的窗戶,投向外面依舊風雪彌漫的城區。
<戰術步槍和戰術匕首。
威龍坐在那張彈藥箱支撐的桌子旁,面前攤著地圖,手里也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飯盒。
他吃得很快,但動作並不粗魯,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地圖上代表他們當前防御區域的綠色標記。
熱食下肚,驅散了身體的寒意
阿瓦拉山電視塔方向雖然暫時安靜,但e75公路以北的炮火聲似乎比昨夜更加密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