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如同沉重的鉛蓋,死死扣在這座北極監獄的頭頂。
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徒勞地切割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寒風卷著比鐵砂更堅硬的雪粒,永無止境地抽打著冰冷的鋼鐵外牆,發出鬼哭般的尖嘯。
監獄內部,深井礦道里永不停歇的機械轟鳴和蓋格計數器那催命般的“嘀嗒”聲,是這永恆黑夜中最令人絕望的背景音。
富江拖著沉重的合金腳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通往鋅礦作業區的狹窄通道里。
冰冷的金屬摩擦著早已潰爛的腳踝,每一步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空氣污濁不堪,混雜著汗臭、粉塵、劣質潤滑油和一種……
隱隱約約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味
——那是更深層鈾礦泄露出的死亡氣息。
慘綠的應急燈在頭頂搖曳,將礦工們佝僂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岩壁上,如同扭曲的鬼魅。
輪換的囚犯隊伍在巨大的礦坑入口前停下。
伊萬諾夫上校肥胖臃腫的身影裹在厚重的防寒服里,像一頭披著白熊皮的巨獸,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木台上。
他手里拿著一個擴音器,油膩的聲音在巨大的礦坑空間里回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偽
“囚犯們!注意了!今天,我們要表彰一位積極改造、表現突出的模範!宮崎克久,軍曹!”
富江的心髒猛地一縮!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刺向隊列前方。
宮崎克久被兩名獄警推搡著站到了木台前。
他同樣穿著破舊的囚服,身形並不算特別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姿卻透著一股刻意訓練過的筆挺。
他的頭發剃得很短,幾乎貼著頭皮,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極其夸張的笑容,嘴角咧開的弧度之大,幾乎要扯到耳根,露出兩排略顯發黃的牙齒。
那雙眼楮……
富江死死盯住那雙眼楮!
它們藏在諂媚笑容的陰影下,瞳孔深處卻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空洞,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波動,只有一種純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
像兩粒瓖嵌在面具上的、磨光的黑曜石。
“宮崎軍曹!”
伊萬諾夫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贊賞,“在過去的七天鋅礦開采作業中,他不僅超額完成了150的指標!而且主動承擔最危險區域的清理工作!展現了極高的勞動熱情和悔過態度!為表彰他的突出貢獻,監獄決定獎勵宮崎克久額外肉食一份!並記入改造檔案!”
一份用簡陋鐵盤裝著的、幾塊煮得發白的、帶著可疑肥膘的肉塊被遞到了宮崎克久面前。
周圍的囚犯們投來混雜著麻木、羨慕、以及更多是深深厭惡的目光。
宮崎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夸張地、幾乎九十度地對著伊萬諾夫鞠躬,大聲喊道
“謝謝上校!謝謝監獄!我一定繼續努力!為改造事業貢獻力量!”
那聲音洪亮、清晰,充滿了表演式的感激涕零。
富江胃里一陣翻騰。
情報工作的本能讓她捕捉到了宮崎身上每一個不協調的細節
那夸張笑容下毫無溫度的眼楮;
鞠躬時過于僵硬的脊椎弧度;
接受肉食時指尖那極其細微的、仿佛觸踫穢物般的短暫猶豫……
這絕不是一個真心悔過的模範犯人!
這是一個披著羊皮的、演技精湛的食人惡魔!
輪換開始。
富江被分配到宮崎剛剛“立功”的那個鋅礦開采面。
這里環境更加惡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硫磺和金屬粉塵味,岩壁滲出的水冰冷刺骨。
她強忍著身體的疲憊和不適,一邊機械地揮舞著沉重的十字鎬,一邊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不遠處的宮崎克久身上。
愛音少佐教給她的那些技巧——
如何利用眼角余光觀察,如何通過目標肢體細微的緊張或放松判斷情緒,如何捕捉轉瞬即逝的微表情
——此刻被她運用到了極致。
宮崎克久確實在“努力”工作。
他動作麻利,效率很高,似乎對這片礦脈的走向非常熟悉。
他很少與其他囚犯交流,偶爾交談也是帶著那種夸張的、毫無溫度的笑容,語氣謙卑得令人不適。
只有在獄警視線移開,或者背對著他時,他臉上那層虛偽的笑容才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死寂和一種……
難以言喻的專注?
仿佛他挖掘的不是礦石,而是在尋找某種特定的、埋藏在岩層深處的“東西”。
富江的心髒在胸腔里狂跳。
機會!
在一次短暫的休息間隙,囚犯們被允許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幾分鐘。
宮崎克久獨自一人走到了礦坑邊緣一個相對僻靜的、堆積著廢棄礦渣的角落,背對著眾人,似乎在觀察岩壁上的紋路。
就是現在!
富江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和厭惡。
她裝作彎腰整理自己破爛的囚鞋,動作極其自然地、悄無聲息地靠近宮崎克久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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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時,她借著彎腰的動作,左手極其隱蔽而迅速地從袖口滑出一小張折疊得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紙條——
那是愛音用極其珍貴的、從舊書頁邊角撕下的空白處,蘸著偷偷磨碎的木炭寫下的!紙條上只有一行細小的字跡
“警惕模範,舊事未忘。—12號”
她的指尖帶著冰冷的汗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紙條精準地塞進了宮崎克久囚服後腰一個不起眼的、被磨破的小口袋里!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呼吸都屏住了!
宮崎克久的身體在紙條塞入的瞬間,極其輕微地僵硬了一下!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被侵犯了私人領域的警惕反應!
但他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任何大的動作。
他只是緩緩地、非常自然地直起了腰,仿佛剛才只是在觀察岩壁。
幾秒鐘後,他才慢慢地轉過身。
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那副招牌式的、夸張而空洞的笑容。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疲憊麻木的囚犯,最後,落在了距離他最近的富江身上。
富江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避開那冰冷的目光,裝作在清理鎬頭上的泥垢。
宮崎克久卻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他停在富江面前一步遠的地方,那股混合著汗臭和硫磺的氣息撲面而來。
富江能感覺到那兩道冰冷的視線如同手術刀般在自己身上掃視。
“這位……女士,”宮崎克久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刻意拔高的、帶著諂媚的腔調,但此刻卻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粘膩感,如同毒蛇爬過皮膚,“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在你腳邊了?”
他指了指富江腳下的泥水。
富江低頭,泥水里什麼都沒有。
她強作鎮定地搖搖頭。
宮崎克久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嘴角咧開的弧度帶著一絲詭異。
“啊,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他微微湊近,聲音壓低到只有富江能勉強听清的程度,那刻意偽裝的諂媚腔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平滑、沒有任何起伏的低語,如同金屬摩擦
“不過…在這里,做個模範囚犯,遵紀守法,努力改造……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好奇心太重,或者……試圖翻動早已被遺忘的舊賬……”
他頓了頓,那雙死水般的眼楮死死盯著富江低垂的眼簾,一字一句地說道
“……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很大的麻煩。模範囚犯的忠告,請牢記。”
說完,他臉上瞬間又堆滿了那令人作嘔的夸張笑容,對著富江微微欠身,仿佛在表達歉意,然後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礦坑中央,繼續他那“模範”的勞動去了。
富江僵在原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
宮崎克久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她的耳膜注入心髒!那不是否認,也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更可怕的、帶著嘲弄和警告的“承認”!
他不僅收到了紙條,讀懂了意思,還用這種方式宣告
他根本不在乎過去,他現在就是一個“模範囚犯”!
任何試圖觸踫他過去的人,都將面臨他口中“很大的麻煩”!
那種強烈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冰冷膈應感,讓她胃部一陣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
幾天後,牢房冰冷的軟包門被推開。
愛音回來了。
她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疲憊,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眼下的烏青濃重,腳步有些虛浮。
但她懷里卻抱著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包,散發著與牢房霉味格格不入的、誘人的食物香氣!
“少佐閣下!”
富江立刻迎了上去,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冰涼。
愛音虛弱地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她將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打開——
里面竟然是幾塊厚實的、烤得焦黃的黑麥面包(比配給的黑面包品質好得多),一小塊燻制的、油汪汪的腌肉,甚至還有一小塊用錫紙包裹著的、散發著甜膩氣息的巧克力!
“這……?”
富江驚疑地看著這些“奢侈品”。
“新的……‘假期’換來的。”
愛音的聲音沙啞而微弱,帶著濃重的倦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她疲憊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楮,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耗盡了。
她沒有解釋“假期”具體意味著什麼,但富江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色和身上那件明顯是新換的、但同樣單薄的囚服,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憤怒。
富江趕緊將宮崎克久在礦坑里的反應和那句冰冷的警告,低聲告訴了愛音。
愛音靜靜地听著,眼楮依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听完後,她只是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地。
“果然……是個麻煩。比我們想的……更麻煩。”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和一種無能為力的喪氣,“他把自己偽裝得太好了……好到連伊萬諾夫都把他當成了搖錢樹(指超額完成指標帶來的利益)和模範典型。動他……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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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噠噠噠——!!!”
一陣尖銳、急促、撕裂空氣的爆響猛地從監獄深處傳來!
緊接著是幾聲零散的、更加短促的槍聲!
是自動步槍點射的聲音!
牢房里的兩人瞬間繃緊了身體!
富江猛地撲到門邊的觀察孔向外張望!
愛音也掙扎著坐直身體,臉上血色盡褪!
外面走廊里警報燈瘋狂閃爍,紅光將一切映照得一片妖異!
沉重的腳步聲、獄警的怒吼聲、以及……
一種令人心悸的、肉體被拖拽摩擦地面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砰!”
不遠處一扇牢門被粗暴地踹開!
“出來!你們這群渣滓!想造反嗎?”
獄警的咆哮聲如同野獸。
“我們沒有!是瓦西里他們……”
一個囚犯驚恐的辯解聲戛然而止,被一記沉重的槍托砸擊聲和痛苦的悶哼取代。
混亂持續了十幾分鐘。
最終,富江透過觀察孔,看到五六個被反綁著雙手、頭上套著黑色頭罩、滿臉血污的囚犯,像死狗一樣被粗暴地拖拽著,經過她們的牢房門口,朝著通往監獄外側的厚重閘門方向而去。
他們的囚服被撕破,身上布滿了新鮮的鞭痕和淤青,有的還在痛苦地呻吟抽搐。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新鮮的血腥味。
沉重的合金閘門在液壓驅動下發出刺耳的呻吟,緩緩開啟。
一股裹挾著極地冰寒和死亡氣息的狂風猛地灌入!
門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如同墨汁般的極夜黑暗!
只有幾盞刺眼的探照燈,如同死神的眼楮,照亮了門外一小片覆蓋著厚厚積雪的空地。
“帶走!”
伊萬諾夫冰冷的聲音在擴音器里響起,蓋過了狂風的呼嘯。
一部分被拖拽的囚犯(大約兩三個),被粗暴地塞進了一輛早已停在雪地里的、引擎轟鳴著的軍用卡車的封閉後車廂。
車廂門“ 當”一聲關閉,隔絕了里面絕望的嗚咽。
而剩下的兩個囚犯,則被獄警強行拖拽到探照燈慘白的光圈中央,按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們頭上的頭罩被粗暴扯下,露出兩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年輕面孔,嘴巴被膠帶封死,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極致恐懼。
“企圖越獄!煽動暴亂!罪無可赦!”
伊萬諾夫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立即執行槍決!以儆效尤!”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宣判的程序。
兩名持槍的行刑隊獄警上前一步,槍口幾乎抵在了囚犯的後腦勺上。
“砰!砰!”
兩聲沉悶而短促的槍響,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冷酷!
雪白的冰原上,瞬間綻開兩朵刺目而粘稠的暗紅之花!
被擊碎的顱骨碎片和腦組織混合著溫熱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雪地上,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晶!
兩具失去生命的軀體如同破麻袋般軟倒在雪地里,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冷漠地籠罩著雪地上的尸體和血跡。
寒風卷起細碎的雪粒,如同白色的紙錢,覆蓋在那些尚未凝固的暗紅之上。
軍用卡車發出低沉的咆哮,碾過積雪,載著另外幾個等待未知命運的囚犯,消失在極夜無邊的黑暗深處。
厚重的合金閘門再次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轟響,隔絕了外面刺骨的寒風、濃重的血腥味和那片被死亡玷污的冰原。
牢房內,一片死寂。
只有通風系統低沉的嗡鳴和蓋格計數器的“嘀嗒”聲依舊。
富江背靠著冰冷的軟包門板,緩緩滑坐在地,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宮崎克久那冰冷的警告言猶在耳,而眼前這血淋淋的鎮壓和處決,就是“很大的麻煩”最直觀的注解!
在這座由鋼鐵、嚴寒和絕對暴力構築的極地煉獄里,反抗的代價,就是被拖出去,變成雪地里一灘迅速凍結的暗紅污跡。
愛音默默地將那塊散發著甜膩氣息的巧克力掰成兩半,遞給失魂落魄的富江一半。
她自己則拿起那本厚厚的反應堆手冊,翻到夾著神秘便簽紙的那幾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潦草的字跡
“……地圖……必須把地圖送出去……藏在‘燈塔’……希望還在……”
她的目光投向牢房唯一那扇被厚厚防彈玻璃封死、外面只有無盡黑暗的小窗,仿佛想穿透這極夜的重重帷幕,找到那個不知是否還存在的“燈塔”。
巧克力的甜膩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底那翻涌的苦澀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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