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踱步至書架前,目光一掃,見架上多是《長江水經注》《巴蜀鹽道考》《蜀水考》這類介紹各地山川地理的書籍,甚至還有幾本洋文書,只是他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麼。
他本就愛書,忍不住抽出一本硬皮冊子,只見封面上凸起的藤蔓紋飾,這般裝幀絕非當下中國之物。
“左先生,你拿的那本,是90多年前法蘭西國一位叫盧梭的先賢所寫,我從杜邦老師那兒借來的,可別弄壞了,我看完還得還呢。”
蕭雲驤的聲音裹挾著初冬的寒氣從門外傳來。左宗棠轉頭望去,只見蕭雲驤赤裸的上身蒸騰著水霧,濕漉漉的發梢正滴滴答答地滴水,他正用毛巾擦拭頭發。
彭玉麟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緊了緊身上的棉衣。
蕭雲驤走進臥房,笑著說道︰
“我最近才發現,那個杜邦牧師還挺悶騷的,滿屋子《聖經》底下藏著各國禁書,這本德文版《社會契約論》還是用《馬太福音》封皮裹著的。”
臥房里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蕭雲驤的聲音繼續傳來︰
“好家伙,現在他身邊就剩一個前同僚,徹底不裝了,這段時間居然研究起中國的算命來。”
“我去借書的時候,他拿著幾枚銅錢追問我,什麼是‘六爻動變’,我哪懂這個啊,讓他去城隍廟找瞎眼周半仙去——哎!這破椅子!”
左宗棠一頭霧水,看向彭玉麟,經彭玉麟無奈解釋,他才知道,那個杜邦是西軍學堂請來的一位法蘭西老師,還是個牧師。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蕭雲驤穿戴整齊從臥房走出,搬來兩把椅子放在二人面前,說道︰
“兩位先生請坐,你們來找我有啥事,說吧。我這屋可沒炭火,我火氣重,用不著。前日姚福堂說要搬個火盆來,被我踹出去了。”
左、彭兩人無奈坐下,蕭雲驤也找了把椅子坐在對面。左宗棠不太習慣蕭雲驤這般隨性的做派。
他在張亮基身邊時,雖說名義上是幕僚,但張亮基賦予他極大權力,曾言“一應事務皆听由左宗棠處理,決不掣肘”,實際上代行巡撫職權。
見過清廷眾多高官的排場,哪怕是號稱最清廉,被道光、咸豐兩朝奉為清官楷模的東閣大學士王鼎,出門也要坐轎,冬天也要燒炭,而清廷隨便一個縣丞,都比蕭雲驤會享受。
左宗棠怔了片刻,才想起此行目的,問道︰“蕭君,你是否在朝廷那邊給我使了什麼陰謀詭計?”
蕭雲驤嘻嘻一笑,坦然回道︰“沒錯,我讓人模仿你的筆跡,給張亮基送了一封信,勸他投降,還在信里把咸豐小兒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
縱然左宗棠心中已有猜度,听到蕭雲驤干脆承認,仍怒氣上涌,正要開罵,又想起兩人剛見面時,自己不僅罵了蕭雲驤,還想動手打他,可蕭雲驤根本不當回事,看來這招沒用。
想到這兒,左宗棠大為喪氣,甩下衣袖,無奈道︰“蕭君,你又何苦如此呢?”
蕭雲驤收起笑容,正色道︰“左先生,從公而論,清廷是我們的生死大敵,不讓你為他們效力,削弱他們的力量,這也是人之常情。”
“從私而言,我實在不忍心你這樣的大才,為滿清這個專制黑暗、愚昧顢頇、防漢甚于防洋的腐朽王朝去做裱糊匠。”
“你可以罵我下作無恥,但對于滿清朝廷,無論用多少詭計陰謀,我都問心無愧。”
左宗棠看著一臉正經的蕭雲驤,無奈嘆氣道︰“蕭君,你也太看得起左某了。”
蕭雲驤嘆氣回道︰“先生,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良苦用心。你的家人,我已經派人去接了,是我們軍情局參謀長趙無忌親自去的。他本就是湖南人,且為人極善機變,彭先生的母親就是他接過來的。”
“他九月初,也就是先生剛進入我軍軍營時,收到我的信件後就從重慶出發了,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預計過不了多久就該回來了。”
左宗棠看了眼彭玉麟,又看了眼蕭雲驤,心中暗想︰彭雪琴果然沒猜錯,自己剛被俘時,這小子就已開始行動,徹底斷了他回歸朝廷的後路。
三人陷入沉默,彭玉麟見兩人沒吵起來,暗自松了一口氣。
許久,蕭雲驤打破沉默︰“先生,我自然極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開創一個人人平等的新中華,但我不會強迫你。”
“如果你願意將平生所學埋沒于荒草,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成都或者重慶這兩個城市你隨便選,我會補償你一座大宅子,保你全家一輩子衣食無憂。”
“雖說我現在沒錢,但我會到樞務堂去申請一筆專門費用,大家應該會同意的。”
左宗棠哼了一聲︰“你倒是好心。”
此時,蕭雲驤想起原本歷史中,這“左騾子”勸曾國藩稱帝的事,不由笑出了聲。“我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你再為清廷效力,不然我意難平。”
左宗棠奇怪道︰“什麼你來不來的,莫名其妙。” 蕭雲驤發現說漏了嘴,連忙轉換話題︰“左先生,今日我要去巡視軍工作坊,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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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斜了他一眼︰“這麼機密的事,現在也讓我看了?”
蕭雲驤哈哈一笑︰“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保不齊你的那些前同僚,會把酉陽戰敗的事全推到你身上,咸豐小兒早恨死你了。”
左宗棠心中恨恨,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去就去,正好把你們的機密全看個精光。”
注︰以下這段是對左宗棠的剖析,與劇情無關,不想看的小伙伴可以跳過,不影響小說正常閱讀。
或許不少小伙伴覺得,左宗棠肯降西軍這事兒荒誕至極,認為這是作者強行給主角開金手指。然而,細究歷史便會發現,左宗棠對清廷並非死心塌地的忠誠,更像是深受儒家教育影響下的一種慣性使然,也是鑒于只有清廷這個平台,才能讓他施展抱負的無奈妥協。
據《曾國藩家書》側面記載,左宗棠曾評價清廷高層“畏洋如虎,御民如仇”,雖未明確指名道姓,但矛頭顯然直指統治者;在鎮壓太平天國時期,他在私信中向曾國藩坦言︰“當今之弊,不在長毛而在朝堂。”《曾左書札集》)
左宗棠早年因“樊燮案”得以獲救,關鍵人物是滿族權臣肅順。肅順以“滿漢聯合”之策拉攏湘軍集團,左宗棠對此心懷感激,卻也清醒地認識到這種聯盟的脆弱性。他在私人場合坦言︰“滿人用漢,不過權宜之計。”
1872年在西北任職期間,左宗棠致信陶桄提到︰“各省協餉積欠,官吏中飽,幾成痼疾。”他直言清廷財政制度“徒有其名,難濟實用”,深刻揭露了地方官員貪污軍餉的普遍現象。
左宗棠晚年任軍機大臣時,曾私下批評清廷中樞“滿員十佔其七,而實能任事者不及二三”。為制衡滿族權貴,他聯合漢族官員積極推動洋務運動。
倘若上述種種都可看作是體制內的牢騷,那接下來這件事堪稱重磅。
1860年,左宗棠曾寫過一封密信給曾國藩,內容僅十六字︰“神所憑依,將在德矣。鼎之輕重,似可問焉。”想必大家都熟知“問鼎中原”這個成語。左宗棠這句“鼎之輕重,似可問焉”,實則是在旁敲側擊地暗示曾國藩,入主中原之事不妨考慮一二。
曾國藩看信後,直接將“似”字劃掉,改寫成“未”字,于是便成了“鼎之輕重,未可問焉”,以此回絕了左宗棠。此後,左宗棠再未提及此事,兩人關系也逐漸疏遠。
而1860年,正是太平天國處于與清廷對抗的戰略相持階段,李秀成、陳玉成等將領在江浙一帶與清軍激戰,太平軍第二次攻破清軍江南大營,緩解了天京的圍困。
不論左宗棠是真心想擁戴曾國藩上位,還是有意陷害他。但只要曾國藩此時真的舉兵反叛,他能否成功尚未可知,可滿清必然覆滅!
如果左宗棠真是忠于清廷,怎麼可能提出這種建議?
若有人仍堅稱左宗棠對滿清忠心不二,那只能說你贏了。
試想一下,倘若將他的退路全部切斷,又讓他目睹主角推行的以民為本的政策,能說他絲毫不會心動嗎?至少從邏輯和情理上而言,是說得通的吧?總不能說是烏鴉毫無依據的強行開金手指吧?
我真是被杠怕了,因為文字太多,只能放這里,大家將就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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