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中原本人聲鼎沸，即便是雅間也難以隔絕人語喧嘩，然這聲如裂帛撕裂般的尖銳聲響的剎那，所有喧囂吵鬧，仿若被一劍斬斷，全部戛然而止，樓上樓下陷入突兀而沉重的死寂。
饒是唐辰經受過電子交響樂的輪番轟炸，陡然間也被這一聲弦外之音給刺激的全身汗毛倒立。
那人並沒有就此停下，輪指如疾風驟雨般落下，帶起一片密集令人心悸的嘈切聲。
急促間仿若越來越近的鐵蹄叩擊青石板聲，又似無數甲片在黑暗中震蕩。
馬明瞬間青筋暴起，手中折扇頓時冒出鋒利長針，森寒冷光，刺的人眼難睜。
一向吊兒郎當的張少古，竟不自覺抖摟出一柄匕首，反扣在手心中，作出隨時要飛刀殺人的架勢。
屏息，繃緊，滾滾蹄聲由遠及近，輪指震顫，仿佛每一下都踏在听者的心跳上。
就在所有人屏息凝神戒備即將到來的危險時，弦音驟然間帶出一串淒厲尖銳的滑音，銳利的仿若淬火的刀鋒猝然相斬。
霎時間，折扇飛刀齊齊出手，雅間中繡著美人游園的屏風應聲而斷，木屑四濺。
飛落間，一抹清麗翩然，手抱琵琶顯露出來。
驟然見到一位美女端坐在屏風後面，馬明瞬間鬧了一個大紅臉。
張少古則是可有可無地摸了摸鼻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美女眉眼彎彎並沒有二人突然出手而停了手上動作，而是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輪指，掃弦，絞弦……種種技法狂風暴雨般交疊傾瀉而出，只是沒了剛剛的屏風遮擋，少了神秘，也少了那份肅殺。
馬明幸幸地重新坐回雅座上，並順勢為唐辰斟滿了酒。
唐辰恍若回神般，才發現自己端著的酒杯中，已經沒了酒。
二人相視一眼，竟同時露出一個自認為不那麼尷尬的笑容。
“停，停，停，好好的煙花之地，彈這麼肅殺的曲子干嘛，掃興。”
張少古十分粗俗地出聲打斷了對方的彈奏。
那女子在這聲喊聲中，手按弦音，竟真的漸漸停歇下來。
到這時剛才仿若消失的喧囂聲才再次傳入雅間中。
那女子明眸上抬，輕啟朱唇︰“是小女子選曲不是，攪了三位爺的興趣，不知三位爺喜歡听什麼？”
張少古猥瑣地笑著道︰“給哥來首窯曲，譬如……”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唐辰出聲打斷︰
“許姑娘別听他的，我們不是來听曲的，而是找你來談買賣的，有沒有興趣談一談？”
彈琵琶的正是多日不見的許青兒，被唐辰叫破身份的她起身福了一福︰
“承蒙唐大人抬愛，小女子只是蒲柳之姿，三位公子爺皆是人中龍鳳，有什麼買賣，還需要跟小女子談的。”
張少古大大咧咧地道︰“你這話說的，沒毛病，爺們兒其實也不是跟你談，而是跟你背後的人，有買賣做不做？”
許青兒抬眸瞥了一眼狀若紈褲的狗少，又掃了一眼眯眼微笑的唐辰︰
“小女子，不懂二位爺說的什麼意思？”
“得，人家不認，這不是瞎耽誤功夫嘛，走吧，我們再找其他人。”
張少古一口干了杯中酒，起身便要走。
唐辰笑著跟著站了起來，順勢將一臉懵的馬明也拉了起來，只是他沒有馬上走，而是對裝傻充愣地許青兒道︰
“給徐船頭帶個話，就說李三才已經被我送回京了，汪老船頭的腦袋掛在江寧城牆上他知道的。
你就告訴他，他們能做的生意，我們也能做，甚至可以比他們做的更大。
當然你一定要盡快喲，因為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江南了，雖說我離開江南後，你們還可以找他倆談，但是他倆還得給我傳信，事情全都會耽誤到路上。
話盡于此，許姑娘好自為之。”
說完，推著馬明便要走出雅間。
“等等！”抱著琵琶的許青兒忽地站起來，喊道
“許姑娘還有事？”唐辰駐足佯裝糊涂道。
“唐大人，不是說漢賊不兩立嘛？你這樣還願意和徐船頭談？”許青兒甚是困惑，眉目間滿是憂慮。
“喲呵，看來官府衙門里漏的真的跟篩子一樣，連我跟別人說的話都能探听到，你可以啊，唉，有沒有興趣跳槽？我養你啊！”
唐辰眉眼一挑，言語中全是意外與欣賞。
只是他的這些話，不僅被許青兒當成了調戲︰
“唐大人莫要玩笑，您還沒回答小女子的問題。”
連馬明和張少古都眼眸轉動，一副還是唐小哥猛，連女倭寇探子都敢調戲的欽佩之情。
唐辰沒去管二人的眉來眼去，很是認真地對許青兒回答道︰
“生意是生意，立場是立場。打仗又不耽誤做生意，您說呢？許姑娘？”
“生意是生意？”許青兒重復一遍前半句話，也不再做遮掩，當即抱拳拱手，“小女子記住了，此話一定帶到。”
唐辰甚是痛快地應承道︰
“好，若徐船頭有意，我可以派人直接和他面對面的談。”
許青兒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唐大人親自去嗎？”
唐辰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張馬二人︰
“我？我很怕死的，他們倆去，我可不去，剛剛不是說了嘛，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江南回京了。”
許青兒被他坦誠又貪生的表情逗的抿嘴一笑︰
“那太遺憾了，徐船頭一直想和您聊聊。”
這一笑頓時如曇花綻放，驚心動魄。
不論是沒怎麼和江南女子打交道的馬明，還是常在花叢中徜徉的張少古，都被這突然的一笑，驚得目瞪口呆。
此時也只有唐辰，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家伙，對此有一定免疫力。
主要是上一個心動的人已成黃土，而這個帶刺又有毒的女子，他敬謝不敏。
不過見她能力如此出眾，他還是忍不住發出邀請︰
“會有機會的，話說你真不考慮跳槽？”
許青兒這次沒有立刻拒絕，而是神秘一笑︰
“唐大人，不怕小女子借你的勢，反了水？到那時禍及九族，可就沒地後悔了。”
唐辰哈哈一笑︰“你要說別的，我還真怕了，株連九族這事，我熟，要不你說說你干的事，我看看怎麼把我的九族都牽連進去，省得我再想別的圈套了。”
許青兒腦門瞬間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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