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良帝面色和善,示意王寶攙扶起蕭元馭,並出言安撫︰
“愛卿快快平身,朕信蕭愛卿不會做如此禍亂社稷之事。”
轉頭又朝唐辰呵斥道︰
“小小年紀肆意妄為,沒憑沒據豈能隨意攀咬當朝首輔,朝廷法度在你眼里便是這般兒戲?”
水已經攪了起來,那能讓它再重新回到原位。
唐辰也不知李榮準備好了沒有,但現在只能賭一把,心下一橫,梗著脖子拱手道︰
“微臣身為東城所總旗,有代天巡查之責,不會像蕭閣老那般隨口污蔑他人,臣有證據,證明蕭閣老勾連邊將,意圖不軌。
剛剛臣在南城還擊殺了一些試圖混進城來的邊軍,若無內應,邊軍為何冒著殺頭風險入京?”
听他自稱東城所總旗時,包括陸阿桂這位真正的東城所總旗,都不屑地撇了撇嘴。
畢竟江寧東城所的總旗,誰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個虛職,手底下沒幾個人不說,更何況唐辰還沒去上任報到,如今只是掛了個虛名,干的還是清濁司的臨時差事。
誰都知道他不過是明良帝手中的一顆佞臣棋子,正經的幾位大人誰都沒把他當正經官吏來對待。
不然,李榮到縣衙和順天府衙,不會一個人也借不到。
然而,當他說出邊軍出現在南城,且有證據證明蕭元馭勾連邊將時,誰都無法再忽視他了。
“什麼?”明良帝胖臉上忽現出濃烈的殺氣,“你將話給朕說清楚,邊軍當真出現在南城?那里的邊軍?”
唐辰于是將自己想要與流民領袖商討如何賑災,結果遭遇假托福王名頭的刺殺行動,又勞心勞力地請動兵馬司的人,派出小隊出城分辨流民,結果遭遇邊軍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話里話外,將他自己塑造成一個一心為民,盡職盡守,努力想要完成皇差的好下屬。
末了,他還詛咒發誓道︰“陛下,臣說的句句是真,陛下若不信可召兵馬司南城樓守衛百戶吳兩環前來問訊,臣便是請他帶兵出城幫忙分化流民的,為此他還傷了兩名手下兄弟。”
孫氏父女都听傻了,這些東西是他們能听的嗎?
而且御書房中氣氛陡然壓了下來,仿佛四面八方的空氣凝結在一起,壓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孫嵋尤甚,小臉煞白煞白的,額頭上全是虛汗。
陸阿桂雙眼圓突,隆王衛中摻雜邊軍的事他沒上報,還情有可原,畢竟一直是陸良在總管著東城所,很多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而且,以陸良性格即便知道,也會想辦法壓下來,私下給隆王提醒暗中處置。
可這個邊軍在他代管東城所期間,成建制地出現南城門外,那就是他的失職。
尤其,還听唐辰提到觸發了東城所特殊的緊急聯絡方式,他便有些站不住了。
“陛下,臣…”
話還沒說,前面的蕭閣老像是突然失去了骨頭一般,癱倒在地。
蕭元馭面色煞白,全然沒想到唐辰會向他發出如此犀利一擊,不等他說完,渾身抖如篩糠,大呼冤枉︰
“陛下,臣冤枉啊…”
只是他喊冤的話才開了個頭,便被明良帝打斷︰“孟忠!”
“奴才在,奴才這就將高兩環百戶帶至御前。”
孟忠低頭應是,只是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怒瞪了少年一眼。
這小子膽子太大了!
沒想到,上午才跟他打了招呼,要嫁禍給蕭閣老,下午就敢在御前挑開,真真當倒閣是兒戲不成?
只是如今御前,他不好出言責備,只能順著陛下旨意行事。
出了御書房門,他尤能听到蕭元馭喋喋不休的自辯聲。
許是許久沒出現過令這位蕭閣老慌亂的事,說話聲音都變得磕巴起來,一句話反復說三四遍。
這次唐辰突然出手,當真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一上午談的妖書案,隆王衛中的邊軍案,還有孫嵋冒名入考場案,全都被這個突然冒出的閣臣勾連邊將案,給蓋了下去。
朝臣勾連邊將,無論哪朝哪代,都是天子禁忌。
孟忠恍惚看到一條血河緩緩鋪開,就是不知道需要多少人的血才能將這條血河填滿。
他慶幸自己弟弟當下不在京城,那個少年太大膽,太危險,還是再看看,再觀察一下才好。
“孟伴伴,父皇肯見我了嗎?”太子冷不丁地抓住孟忠衣袂,急切問道。
被打斷思路的孟忠掃視了這位素有仁厚之名的殿下一眼,嘆了一口氣道︰
“殿下還是回東宮歇息著吧。”
說完,他抽出衣袂作了一揖,匆匆而去。
太子則無比壓抑地恨聲道︰“父皇為何寧願見那個奸佞小人,也不見我,王振,你去打听打听怎麼回事?”
“是!”王振見到孟忠那步履匆匆的背影,其實想勸太子殿下回東宮,他有種預感,剛剛那個少年總旗似乎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只是不等他邁步上前,御書房的房門又一次打開。
王寶帶著孫氏父女以及陸阿桂,走了出來,見到王振想要進屋的架勢,沒由來地狠狠瞪了其一眼,令他止步,才對孫氏父女警告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你們倆先跟著陸總旗去東城所,不可隨意亂走,不可隨意亂說,等陛下發落。”
“是,公公!”孫嵋攙扶著孫山,弱弱應了一聲,說是攙扶,不如說是靠著她爹她才能站穩。
里面的驚濤駭浪太過強勁,她感覺那根本就不是她這樣的人能抗衡的。
而那位少年卻是泰然自若,自始至終沒表現出特別的表情,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公公,末將先走一步。”陸阿桂心急如焚,必須盡快趕回去調人處置,打探消息,事情太大,尤其聯想到,徐閣老府前那支改良的軍弩,更讓他恨不得立刻飛回去。
“陸總旗,看來是想到了什麼,記得有事立刻報進宮來,莫要學陸良。”最後五個字,王寶是壓低聲音說給陸阿桂听的。
陸阿桂心中一凜,點頭應是,招呼兩名禁衛,帶著孫氏父女,匆匆出宮。
王寶這才走到太子跟前,不過他沒給太子請安,而是揚起巴掌甩在王振臉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驚的兩位殿下,紛紛揚起頭來。
王振嘴角立時裂開,流出血紅。
“回去想想我為什麼打你!”王寶怒斥一聲,轉身對太子請安道,“殿下回東宮吧,若听老奴一句勸,接下來幾天,無論听到什麼信息都不要出宮,更不要來這里。”
太子尤不甘心問道︰“王伴伴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殿下莫問,不要為難老奴。”王寶笑著攙扶起太子,轉頭對身後猶自呆愣的王振呵斥道,“還不過來將殿下攙扶回去,什麼事都想摻和,那是你能摻和的嗎?”
王振被罵的一臉委屈,但他不敢表現出來,尤其面對干爹,更是連一絲不滿都不敢流露出來,語氣生硬的說了一句,“奴才愚笨。”腳下卻沒動。
王寶哪能不了解他這個干兒子,這是不服啊!
咬牙切齒的想要罵他一頓,可當著兩位殿下的面,很多話他又不便明說,只能佯裝生氣地轉身拉扯他的袖子一下,在兩人錯身時,刻意壓低聲音說道︰
“你還敢搶司禮監小太監的工作,私自跑出宮去宣旨,你知不知道若是讓里面那位小爺知道,那道旨意不該你宣,他能吃的你連骨頭渣滓都不剩?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該干什麼,過兩天你就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委,不要輕舉妄動。”
王振心頭一動,他剛剛就是想體驗一下宣旨的快感,便使銀子替換了司禮監的那位小太監,沒想到轉眼就被自己干爹知道了。
只是听干爹話里的意思,替人宣旨不要緊,而旨意中的對象很狠辣,他替人宣旨的事,不能讓那個少年知道。
那個少年有什麼特殊的嗎?剛剛來的路上還巴結自己來著,自己沒給他一點好臉色。
那家伙還騎著一頭毛驢,連馬都不會騎的東城所衛有什麼了不起的。
唉,又是盼望太子登基的一天啊!
王振滿心地不服,攙扶著滿腦門不解的太子,離開了御書房。
王寶這才走到隆王殿下身邊,道︰“殿下,陛下讓你繼續在這里跪著,殿下可有什麼話,讓老奴代為轉達的嗎?”
隆王面色和緩,“多謝王大伴,請王大伴代為勸告父皇,多注意身體,莫要過度操勞。”
王寶聞言,深深看了面冠如玉的少年王爺一眼,頗具深意地問道︰
“殿下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王大伴覺得小王應該知道什麼?”隆王不答反問。
二人四目相對,一個少年英氣,目光犀利;一個老而彌奸,目光如炬。
對視一眼後,兩人心照不宣地互相錯開眼神。
王寶提醒道︰“不管殿下如何想的,老奴只能提醒殿下,莫要妄想才好。”
“多謝王大伴,小王記下了。”隆王笑著重新趴下來,姿勢比剛才更恭謹。
趴在地上的紫膛臉漢子,捂著吱吱冒血的咽喉,嘴里只能發出 之聲。
蕭衡嚇的面如白紙,望著手持利刃,半邊衣服染血的陳大外甥, 張嘴蠕動的好幾次才擠出一點聲音︰
“你,你為,為何殺,殺了他。我,我們明,明說,他走錯了,便,便好了。
再,再不濟,將他送,送到東城所去,也,也能證,證明父親的清白。”
陳規望著這位因科舉重考,失了解元頭餃而郁悶多日的小舅,如今見他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利索,心頭嘆息一聲,開口解釋道︰
“前些日寧延邊府送來急奏,要出兵北上剿匪,祖父他已經票擬同意,現在奏折就擺在御前。
若此人從府中出去,便會被有心人傳出蕭家吃了邊將好處,要為邊將爭取軍功,才同意邊將擅啟邊釁的謠言。
若被陛下知道,便會留下一個勾結邊將的印象,屆時祖父他的性命便全在陛下一念之間,你我也必將受到株連。”
“可…”蕭衡還想說點什麼,但望著那灘血水中的那塊寫有‘寧延邊軍三十五旗’幾個字的兵牌,忽地抑制不住腸胃翻涌,哇的一聲,將剛剛吃進去的茶點心又全都吐了出來。
喜歡大奸臣當道請大家收藏︰()大奸臣當道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