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旗，陳大人和兩位知縣出城視察災情去了，如今流民圍城，京城門戶不好久閉，兵馬司指揮使讓屬下詢問您如何處置？是殺，還是驅？”
站在城頭上，望著城門口嘯聚洶涌的流民，唐辰卻是神游天外，對身旁向他匯報情況的趙起元置若罔聞。
“嚴世蕃，唐世蕃，孟世蕃，陳世蕃，我這算不算三姓家奴加小閣老，作死屬性疊滿？
管他呢，老子重生一場，不能委屈了自己，上輩子辛辛苦苦當個牛馬苦筆，好不容易掙了大筆佣金，全便宜那黑心老板了，這輩子怎麼也得享受享受。”
摩挲著比上個月圓潤一些的下巴，回想著前世的書中記錄，他不由得笑了出來。
“小閣老，好像是號東樓的吧？
傳說中的西門大官人就是以他為原型，不知準不準，不過書上寫的小金蓮。確實是不錯。
咂咂咂咂……斯哈。
等撈夠錢，老子便建個紅樓，他號東樓，老子便號紅樓，然後再湊個紅樓十二釵。
到時候，想搓圓圓就搓圓圓，想推大車就推大車。
哇塞，咂咂，老子光是想想，怎麼就感覺這麼美呢。
嘻嘻哈哈，金瓶里的美眉個個美啊，特別是小金蓮讓人回味。
小金蓮，你家大官人來了，哈哈。”
擦了三遍口水的唐辰，毫無征兆地朝著城外破衣爛衫，攜老帶幼的一眾流民，突然高喊一聲。
驚的下面亂糟糟的流民，忽地一靜，紛紛仰頭看來。
流民目光中有惶恐，有驚懼，還有焦急和彷徨，以及隱藏在種種情緒下的陰毒憎恨。
另有幾名隱藏在人群中的精壯漢子，湊在一起，對著城牆指指點點。
“是他嗎？”
“好像是。”
“傳過來的信，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總旗衣服，瘦瘦的，應該就是那小子。”
“那他這是在干嘛？是不是發現我們了？”
“發現個屁，站的那麼高，能看見啥？”
“是啊，這麼高我們怎麼上去，現在城門關著也不讓進。”
“等等看，上面傳來的信兒，讓我們見機行事，應該是會出現變化吧。”
刻意隱藏的聲音，藏在喧囂的人群中，不注意听，誰也沒有注意。
唐辰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幾條毒蛇盯上，猶自沉寂在因為那個突然被命名的字，帶來的白日夢中。
以至于連帶當時孟太監詢問他關于妖書的處置之事，他怎麼回答的都忘了。
趙起元都看傻了，不知道自家這位總旗抽了什麼風，大早上給皇帝送禮也就算了，去了一趟清濁司回來，怎麼變的像傻子似的，自言自語不算，還又唱又叫的。
“難道是被清濁司里的什麼陰煞沖撞到了？”
趙起元想到私下里流傳著清濁司陰煞過重的傳言，心下一驚，沒敢過多耽擱，抬手朝著唐辰的臉便扇了過去。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震驚了城門樓上的所有守軍，紛紛瞪大眼楮，看著東城所的這兩位，在唱哪出？
耳朵一聲嗡鳴，令唐辰瞬間夢斷，火辣辣如火燒似的感覺迅速佔據右臉。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莫名被打了一記耳光。
環顧四周，城樓下的流民，傻傻的沖著他指指點點，隔著城牆他也听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周圍守兵也都雙眼瞪了的溜圓，許是同在城牆上，倒沒如那幫流民一般對他指指點點，但眼神中流露的疑惑與質疑，讓他覺的自己像個傻子。
一個聲音忽地從下面冒出︰“卑職罪該萬死，請總旗責罰。”
眼楮順著聲音下移，瞧見單膝跪地，身姿依舊挺拔俊朗的趙起元，唐辰忽地明白自己剛剛挨打，打他的便是這小子，頓時火冒三丈︰
“臥槽，你干嘛打我？”
被罵的趙起元仰頭注意觀察了一下，見唐辰神色回歸正常，當即苦笑一下請罪道︰
“總旗，卑職見你自言自語說著胡話，以為你迷障了，不得已而為之，請總旗責罰。”
“迷障？”唐辰揉著略微腫起來的腮幫子，沒好氣地怒罵道，“我迷你大爺，你丫的才迷障了，焯，你丫得智障。”
氣不過的他，抬腿便踹了趙起元一腳，對著其一陣數落。
“下次再敢打我，老子砍了你，瑪德，使了多大的勁，竟然這麼疼，老子昨天剛給了你錢，你今天就打老子，想謀財害命啊。”
“卑職不敢。”趙起元被踹倒又迅速爬起來，滿臉慚愧。
罵了一通的唐辰，猶不解恨地又訓斥了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幾個的守兵。
最後，才瞥眼看向城外不知凡幾的流民。
烏壓壓的人頭，看的他眼皮直跳。
也終于想起自己的正經差事，驅散安置城外的流民。
只是看到身邊只有趙起元一人，他不由又皺了皺眉頭︰
“瑪德，怎麼就你一個人，錢大通和李榮呢？”
“顧秀才的家在城外，地震後顧秀才執意要回家看顧父母，您吩咐過要照顧好顧秀才，錢哥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便從福王別院借了一輛馬車，親自護送著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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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榮將那名小旗官送到東城所後，去府衙借人手了，無論總旗是要驅趕外面的流民，還是要殺散他們，都需要人手，按理說這會兒應該來了，如今還沒回來，估計應是遇到刁難了。”
趙起元無奈又將剛剛已經匯報過的情況，再重新復述一遍。
內心里，他還是堅信剛剛總旗被陰煞沖撞失了魂，不然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笑的那麼猥瑣？
還唱什麼‘小金蓮’，小金蓮是誰？孫嵋孫姑娘的小名嗎？
唐辰又感覺到身邊全是廢物的無力感，關鍵時候沒一個能頂用的，搞得他總是要親力親為，張嘴剛想吩咐點什麼，忽听城牆外流民喧囂聲突然大了起來。
他轉頭看去，但見城門樓下的流民，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地鼓噪不休，而且聲音奇大。
“開門，放我們進去，我們有親戚在城里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你們當官的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城？”
“我們房子都塌了，求求各位軍爺行行好，開開門，讓我們進城討口飯吃。”
“哇……哇……娘，我餓。”
“當官的不管我們死活，我們就砸開這個門，進去搶口吃的。”
孩子哭，大人叫，還有不懷好意的煽動和叫罵聲。
傳到唐辰耳中，匯聚成一句話，“再不開門，老子要反了。”
他皺了皺眉，低聲罵了一句，“尼瑪，沒一個省心的。”
轉頭看還跪著的趙起元，頗為煩悶的道︰
“去，跟兵馬司指揮使借點兵，維持秩序，然後傳話出去，讓外面流民選幾個代表吊上來，本大使便在城牆上跟他們談談。”
吩咐下去後，便轉身坐到城門樓下等著。
只是等著吊人上來的時間里，他嘴上還不閑著，依舊罵個不停︰
“瑪德，陳規他們絕對是故意的，預料到今天流民會匯聚，都跑了出去。
不，可能這些流民就是他們故意驅趕過來的，不然怎麼可能一天之內，城外會聚集這麼多流民。
這次地震強度明明不高，京城內大部分房屋都沒事，外面怎麼可能受災這麼嚴重？
還去視察，視個屁的察，指不定在那個銷金窟貓著，偷看老子笑話呢。
焯，還弄了本什麼妖書，屁的妖書，等老子空出手來，給你們寫一個，讓你們這些大老爺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妖書，嚇不死你們。”
正罵的歡快著時候，一陣亂糟糟地聲音從東邊一段城牆處傳來，斜眼看去，但見七八個面色紅潤的漢子，被守城牆的士兵，用吊籃吊了上來。
兵馬司指揮使躲清淨，將城門處的指揮權丟給他後，便不見了人影。
搞的其手底下的這些兵，對他這個毛頭小子上官不怎麼上眼。
以至于磨磨蹭蹭到現在，流民和他還隔著城牆僵持。
不過這次吊人上來，這些人倒是手腳麻利，不多時七八人都吊了上來。
在趙起元檢查確認過每個人都沒帶鐵器後，才放他們過來。
七八個人年紀大者，不過四十，年小者十六七歲，衣著有好有壞，穿錦衣者有之，穿補丁者也有，不過這些人，清一色的精壯。
幾人吵吵嚷嚷來到門樓前，見到主位上坐著一位消瘦的少年，一身錦衣虎撲服雖顯英武，卻也掩蓋不了稚嫩，頓時生出幾分輕慢。
“瑪德，怎麼是個娃娃？”
“誰家的娃娃，來這里消遣我們呢？叫你家大人來跟我們談。”
“對，找個能說話管用的老大人來，再這麼拖下去，可別怪我們沖撞城門了。”
“往年也沒有關城門這一說，怎麼今年就不讓人進城了。”
“小子，你是那一個大官的侍衛嗎？快點叫你家大人出來，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唐辰握著刀柄，斜瞥著一個個鼓噪不休的漢子，上下打量著眾人，最後將視線定格在這些人的虎口上，確認那是老繭後，眼楮里沒有一絲感情波動，冷冷地喊道︰
“趙起元。”
“卑職在！”趙起元同樣握著刀，他看到這些人時，眉頭便一皺，本能地察覺到一絲危險，沒什麼緣由，就感覺這些人不像流民。
“將他們拖下去都砍了！”冷冷的一句話，從唐辰口中飄出。
聲音冷酷的不像少年說的話，趙起元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他的感覺沒錯，這些人不是流民。
鏘啷一聲，拔刀出鞘。
可是還是晚了，那些人在唐辰放出話的第一時間，便動了。
只是他們沒有因為身份泄露了，想法逃跑。
而是分成兩波，一波人猛地朝著唐辰沖來，另一波人轉身向城牆處的守兵跑去。
那些人試圖奪取守兵兵器的同時，沖著城外大聲叫喊道︰
“當官的沒信譽，要殺我們，反了，沖進城擁戴福王登基啊。”
“天有眼，地有眼，挑動地龍一只眼。
天也翻，地也翻，洪福齊天天下反。
洪福教的兄弟們，隨我殺貪官啦！”
“神書降世，洪福齊天，福王當君臨天下，殺了狗官，擁戴福王登基啊。”
別說，城門外不明真相的流民，便是城牆上的眾多侍衛，也是被突如其來的騷亂給沖撞的懵圈。
好幾位衛兵失了手里的兵器才反應過來，可惜為時已晚，刀斧臨身，流血慘叫聲立刻驚動城牆上所有守軍。
唐辰在他們沖過來的第一時間，轉身便跑，有兵馬司指揮使呢，他才不會傻傻的沖上前去，跟這幫冒充流民的玩意打生打死。
即便兵馬司指揮使本人不在，守護這一段城牆的百戶，還在那里前面巡邏，反應過來，組織圍殺輕而易舉。
見到這些人的第一眼，他就看出來這幫人不是流民，無論外表再怎麼偽裝的破爛不堪，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氣質，也沒有半點流民應有的惶恐與不安。
那種沒了房子，朝不保夕的恍惚與驚懼，是偽裝不出來的。
听到身後大呼小叫，他只想罵一句自己那個便宜老哥，做事真是絕啊。
“上來便出這麼狠的招，真是怕你弟弟我死不了啊。”
唐辰咒罵一句，悶頭朝著下城牆的樓梯處跑。
只是在他剛要轉彎沖下去時，嗚地一聲，一桿紅纓槍好似離弦之箭般沖著他的面門便扎了過來。
銳利的槍頭，帶著初春的凌冽，凝成一點寒光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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