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打誤撞中,李榮這次真猜對了,唐辰就是要送禮,而禮物便是他自己。
經過剛剛和王寶一番打機鋒,他忽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根基太弱了,看似有皇帝罩著,可皇帝不可能時時罩著他,而且誰也不知道大胖皇帝還能活幾年。
更何況伴君如伴虎,明良帝哪天惡了他,作為佞臣的他,身陷囹圄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
福王那邊沒權沒勢,還沒成長起來,一時半會兒成不了他的助力,甚至還需要他出謀劃策,幫忙解決困境。
跟有文官支持的太子,和暗中滲透軍權的隆王相比,小胖子所依靠的,和他一樣,都不過是皇帝寵信,這種寵信,屬于風吹即倒的空中樓閣,經不起風浪的。
有著十年資深中介經驗的他,深信一點,那就是你將所有希望集中在一個買房客戶上的時候,你距離這個月空單也就不遠了。
賣房子出現空單,最多損失的是當月的工資,最多吃一個月的土而已。
但當官失去根基支撐,那失去的可不僅僅是官位那麼簡單。
尤其像他這樣的不是科舉出身的佞臣,更是經不起任何大的風浪。
思慮再三,唐辰決定做一件違背祖宗的事。
不過想想他已經改名換姓,已經算是違背這具身體祖宗,再做一件,也無傷大雅。
清濁司,位于肥水胡同。其實肥水原名糞水,這里有一條小河,城里許多人家習慣在這條小河里,刷馬桶。
一來二去,小河便被人戲稱小糞河,它旁邊的胡同,也就被稱為糞水胡同。
明良帝後來知道的這件事,覺得糞水不雅,便將糞水改成了肥水,小河也改成了小肥河。
並將清濁司衙門安置在這條胡同里,寓意滌清蕩濁,糞水也可成肥水之意。
唐辰這個不怎麼正經上班的東城所總旗,還是閑聊時听李榮他們提過清濁司的位置。
今番頭腦一熱,沖上門來,著實讓清濁司守門的番子們嚇了一跳。
一名東城所總旗親自上門,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當即通報大擋頭。
主持司內日常事務的大擋頭曹吉祥,聞訊急匆匆跑來,見到是唐辰,不由一愣︰
“唐大使,您怎麼來了?有事?”
“公公認識我?”唐辰將毛驢拴在旁邊的拴馬石上,回頭看到一位面白無須,形如老嫗的紅袍太監,對于對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心生詫異。
“唐大使如今是我清濁司的宣課大使,如果連自己人都不認識了,那曹某也不用當這個大擋頭了。”曹吉祥面色不虞地斥責一句。
剛被一名大太監教訓過,唐辰可算知道這幫玩意是個什麼玩意了,一言不合能嫉恨上你的。
見對方言語不善,當即陪著小心,登上台階,一錯手的功夫,向對方手里塞了一千兩會票,嘴里十分客氣地問道︰
“見過曹擋頭,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是來找孟督公的,不知督公可在?”
昨天讓老柴頭收著的一萬七千兩會票,只留了兩千兩給老頭,剩下的都被他帶了出來。
反正是白的得,篤信銀錢開路,步步高升的他,見面先送禮準沒錯。
曹吉祥沒想到這位名動京城的小爺,會給自己送禮,眼角余光瞥見,還是一千兩,心下頓時歡喜,面上立刻和顏悅色道︰
“督公在二樓呢,怎麼出了何事,讓你如此急匆匆的跑來?”
“流民圍城,我這年少無知,想著來督公這里討個主意。”唐辰順口將剛剛錢大通送來的消息,當作借口甩了出去。
“那確實麻煩。”
顯然流民圍城頗為棘手,讓曹吉祥這位大擋頭也到了為難的地步,引著唐辰上了二樓,邊走邊道︰
“這次地龍翻身動靜不大,外城還是坍塌了許多房屋,更何況城外那些隨意搭建的,更是不堪一擊。
如今這天才剛回暖,房子便沒了,卻是頗令人急躁,往常也多是擁入城內就食。
不過那樣一來常常會引起騷亂,破壞會比地龍翻身還大。
這才是陛下三令五申不許流民進京原因。”
曹吉祥真以為他是因為這事來找孟忠討主意的,得了他的好處,引領上上樓過程中,貼心地為他介紹起往年的一些處置辦法。
唐辰听的直點頭,對這位名喚吉祥的曹公公印象頗佳,最起碼這位是拿錢辦事的。
不像王寶那癟犢子,拿了錢還要點他。
與東城所進門便是校場不同,清濁司更像是一棟江南宅院,四水歸堂的設計,盡顯江南風韻,沒有半點外界傳言的那種陰森恐怖感覺。
“篤篤篤。”
上到二樓正中一處房門前,曹吉祥輕叩門扉,里面立時傳來慈和的嗓音。
“進來。”
門分左右,一抹淡淡的檀香飄溢而出,縈繞鼻尖久久不散。
曹吉祥推門而入,剛想開口介紹一下,唐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當先喊道︰
“督公,救命!”
他這一喊,將房中兩位大太監都給喊的驚愕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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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正握著詩集品讀的孟忠,驚異地抬起頭來,與曹大擋頭對視一眼。
曹吉祥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唐辰這是唱的哪出?剛剛不是一直在說流民圍城的事嗎?流民圍城雖然麻煩,但也不至于會要了他一個不入流的官命。
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作為皇城資深獵手的曹公公,聰明的選擇在關鍵時刻閉嘴。
孟忠見曹吉祥也是一臉懵,心下不喜,對跪在地上的唐辰呵斥一句︰
“你先起來說話,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像什麼樣子。”
唐辰沒起來,而是哭喪著臉,道︰“屬下闖了大禍,昨天屬下抓了一個衙役,本想著公報私仇,教訓教訓就算了,結果查出隆王衛中有邊軍的事,今兒個也不知那塊豬油蒙了心,稀里糊涂上報給了陛下,這出宮路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才來求督公救命。”
听到他說那個衙役的時候,孟忠沒什麼表情,當著他的面抓的,他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只是後面一句,隆王衛中有邊軍的事,著實驚到了他,還上報給了陛下,這下確實捅了馬蜂窩。
孟忠凝眉,抬頭望向邊上的曹吉祥。
曹吉祥一臉鄭重,“奴才這就去查。”
說著,轉身退出房間,謹慎地為他們關上了房門。
不一會兒,樓下便傳來嘈雜的人馬嘶鳴聲。
“你還知道怕?你怕,還敢這麼莽撞地告訴皇上?”孟忠沒好氣地斥責一句。
哪知唐辰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又說道︰“屬下不僅查出隆王衛中有邊軍的事,還查出了蕭閣老勾結邊將的事。一時惶急下,就先報上相對較輕的那個。”
“什麼?”孟忠聞言忽地站了起來,許是老太監動作幅度太大,帶動的紅木圈椅, 當一聲,歪到在地︰
“此言當真?”
這話當然是假的,但那又怎樣,如今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除了唐辰自己,誰能查的清,誰會去查清。
今日拿邊軍的事試探了明良帝,確定這是他的逆鱗後,唐辰當即決定將致命地一擊送出。
本來他還想著過段時間,慢慢布局一下,以便讓事情變得更合理一些,可王寶連續言語試探和敲打,促使他下定決心,不等了。
誰知道後面會有什麼變數,那有那麼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先做了再說,讓這幫人都忙起來,他才好渾水摸魚。
不然一個兩個都盯著他,想做什麼事都做不成,還是讓他們狗咬狗才是最好的,而且多準備幾條狗才咬的更好。
“這事兒屬下不敢確定,只敢跟公公您說,那個小旗官說的也言語不詳,屬下不好判斷。”唐辰半真半假道。
孟忠死死盯著唐辰,久久不語,直到最後一縷檀香熄滅,他才嗓音略帶嘶啞地道︰
“你這家伙好狠的心,你可知道你這樣以來,此事若查證屬實,不僅僅要去了蕭閣老的相位,很可能要了他的命?甚至你生父一家的命都有可能搭進去。”
老太監看出他的謀劃了!!
跪在地上沒有起身的唐辰,附身重重磕了一頭,沉默了一秒鐘後,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開口,道︰
“屬下有娘生,沒爹養,性情乖戾,不堪教化,小時候每每見到街上父子同游,也希冀著承歡爹爹膝下是如何滋味?
奈何天不從人願,總是事與願違,如今更是視若仇寇,屬下若有選擇,也不會出此下策。”
他也大方承認,就是要陷害那一家子。
孟忠嘆了一口氣,“父子一場,如何便到了這般地步?”
唐辰低著頭,看不到孟太監臉上的哀愁,嘴里說著路上想好的台詞︰
“公公慈悲,時時提點之情,讓屬下每每回想,慈父也不過如此。
若不是擔心公公嫌棄唐辰是個改姓更名的小人,辰都想拜入公公門下,做個孝子賢孫,也好過如浮根之萍般,流落在這世間,任他人隨意欺負辱罵。”
孟忠听了這話,兩眼不由一突,萬般念頭,諸般想法,剎那間被那個孝子賢孫擊的粉碎。
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督公,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後繼無人啊!
即便宮里有諸如魏忠賢那般的干兒子,可如何比的過能傳宗接代的親兒子。
他如何看不出唐辰是想要借他的手,除去蕭首輔這尊陳家的靠山,徹底斷了陳家晉升的根基。
可唐辰拋出的大禮,又讓他心生搖曳。
少年舍棄身後名,要成為一位無根之人的兒子,無論真心還是假意,對于他們這樣的心頭,無異于核爆般震撼。
唐辰趴在地上,沒抬頭都听到孟太監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沒催促,也沒出聲提醒。
條件和禮物都準備好了,就看孟忠怎麼選,無論怎麼選擇,他都不吃虧。
大不了他繼續去想著法子巴結明良帝去,雖然這樣回報很慢,還不一定保險,但比現在這條路看起來穩妥一些。
在古人注重的名譽面前,他的臉面已經在當中介那十年里全扔到南太平洋里了。
奸佞之徒,找個太監當干爹,這很合理。
“我很欣慰,你能這麼想,但我不能收你。”
然而,他的念頭才剛起來,孟忠一句話又將他的希望打的粉碎。
不等他說些什麼不在意的場面話,孟忠又補充道︰
“不過,不是嫌棄你,或者怕了那蕭閣老,而是你現在也是官了,雖然是不入流,但好歹也是官。
如果我收了一個官為干兒子,陛下知道了,定會將我打發到中都種地去。
這是陛下的逆鱗,正如閣臣勾連邊將一般,都是陛下不能觸踫的禁忌。”
唐辰听著心頭頓時好生失望,歷史上九千歲當年是怎麼收干兒子干孫子的?
怎麼到了他這里,上趕著給人當兒子,人家還不要,那自己這招借刀殺人的計策還怎麼施行?
難道要再去找王寶那吃進嘴里還不落好的癟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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