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見到湯顯祖的一剎,心下便明白其為何會和孫山,還有那個陳適梅曾是好友了。
三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幾乎一模一樣,都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翩然出塵的清貴君子模樣。
這樣的人當官,可監事差缺,不可任事。
否則要麼眼高手低,禍害一方,要麼得罪權貴而不自知,落的一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湯顯祖視線卻是從他的身上自動略過,直接定格在趙起元那張英俊如書生般的臉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頗為感慨地道︰
“剛才的詞是你填的?看不出你一個東城所武夫,還有這般造詣…”
他的話頓時令趙起元尷尬起來,他雖然認字,可哪里懂什麼詩詞,不然也不會頂老父親的缺,進入東城所當文隸了,直接考進士去多好。
剛要解釋一句,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如黃雀般的清脆聲︰
“湯伯伯,佷女給湯伯伯請安,湯伯伯萬福。”
湯顯祖還沒說完的話,立時頓住,瞧見從趙起元身後走出的孫嵋,先是一愣,繼而大喜,快步上前過來,攙扶起她,道︰
“孫佷女,你終于來找伯父了,年前便給你說過,那些庸官根本不會,也不敢管你父親的事,找他們都是白找。
正好我也調回京城了,走,走,我帶你去找那個禮部尚書,皇上已經下旨,讓新任禮部尚書當你父的主審官。
那個新任禮部尚書曾與伯父交好多年,除了有些膽小外,還算是個君子,我帶你到他府上去,你將你父親的怨屈,當著他的面陳述一下…”
說著,拉著孫嵋手腕便要走。
只是他剛邁出兩步,就被錢大通和李榮攔住。
忽然被冒犯到的湯顯祖,頓時大聲怒斥道︰
“大膽!本官乃禮部祠祭司主事,朝廷敕封的正六品官,你們東城所權力大的,可以隨意扣押當朝命官嗎?”
錢李兩人沒回答他,而是齊齊看向唐辰。
他們得到的命令,便是一切听唐辰吩咐,而唐辰給他們下的唯一命令,就是看好孫嵋這個犯官之女。
湯顯祖好似此時才發現干瘦少年郎似的,眉頭皺著凝視他,“你是誰家的娃娃?跑來這里作甚?還跟著這些東城所的人……”
孫嵋拉了拉湯顯祖的袖子,小聲提醒道︰“湯伯伯,他也是東城所的,是他們的旗牌官。剛才那句詞,就是他作的。”
湯顯祖明顯一愣,事情顯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換句話說,打從一開始,這位禮部主事就沒有將唐辰看在眼里。
經孫嵋這麼一提醒,他才捻須仔細打量唐辰。
干瘦的少年郎,如同麻桿似的。
明明一身華麗衣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偷來的似的。
寬松肥大地看上去如船上旗帆,仿佛隨風會飄飛而起。
手里握著把禁衛軍統一制式的腰刀,可那刀幾乎比他的腿都長,拿在他手里,不像是刀,倒像是拐杖。
渾身上下,除了那雙眼楮頗為明亮之外,沒有一點英武氣質。
反而因為其一身書生打扮,又拿著刀,顯得不倫不類。
“你是?誰家少年?年紀輕輕怎不讀書,如何做了這等粗鄙武夫?”
湯顯祖想到那句妙詞,便有些痛心疾首的質問道。
“晚輩唐辰,見過湯主事,主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唐辰沒挑破自己是陳適梅兒子的身份,他也沒想到陳湯孫三人是這麼一個關系。
听趙起元說起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不過既然已經改姓,便決心跟那個刻薄的便宜老爹,切割的徹底一些,不可能再借陳適梅的名頭行走。
哪知他這邊切割的干淨,湯顯祖更加現實。
“唐姓?我至交好友之中並無姓唐的,既然不是至交後人,那便是朝堂同僚,你我既然同為朝廷效力,便沒有前輩晚輩之說。”
當著唐辰的面,將二人的關系撇的干干淨淨。
說完,還不忘補充一句,“你我既然無私交,便沒有半點不可與人言的秘密,說吧,你想要談什麼事?”
唐辰聞言一怔,兩輩子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坦蕩,又如此公私分明之人。
站在其面前,他內心里那點蠅營狗苟,頗顯得有些可笑。
不過,他卻又有點卸下心理包袱的輕松感,對于這樣的人,單刀直入,顯然是談判的最佳選擇。
唐辰也不在藏著掖著,眼神示意,趙起元三人將那個知客僧帶走,獨留下湯顯祖和孫嵋,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朝廷之中有奸佞為禍,不知湯大人可願助我,將其鏟除,還大鄭一個朗朗乾坤。”
話說出口的瞬間,唐辰內心便自我檢討一下,“當中介騙人騙習慣了,想著要單刀直入,還是順嘴說了一句,冠冕堂皇的大話。”
檢討的同時,他福至心靈,也想明白一件事。
皇帝肯定知道陳湯孫三人的關系,既然明知道三人關系的前提下,又點名讓陳適梅審,還讓他這個故人之子來翻案,顯然不僅僅只是為了保下孫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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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是想著讓三君子再次聯合起來對抗權貴,以此為突破口,在仕林輿論場上佔領道德高地,達到他推倒內閣,完成權力更迭的目的。
畢竟不教而誅謂之虐,太平宰相徐時行在仕林和民間的名聲太好,十多年下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他還有助太子正位的大功勞。
若明良帝隨隨便便下一道聖旨將其罷黜,那他昏君的名聲會傳的四海沸洋,將來史書上也會記上一筆,殘害忠良。
于是才想了利用三君子的名頭,壓一下首輔徐時行。
仕林都說三君子是君子,那他們反對的人,定然是與那攝相一般跋扈自恣之輩。
只是皇帝老兒做夢也沒想到,陳適梅不僅不念舊情,還快刀斬亂麻地重判了昔日好友。
這一下完全打亂了皇帝部署,也令他感覺到文官勢力,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
所以在听了唐辰漏洞百出的三步走計劃後,明良帝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破天荒地同意了他的胡鬧。
皇帝已經察覺到他自己若不再做點什麼,以太子的性格,下一代繼任者的政令很可能出不了御書房。
想通這一點的唐辰,如同卸下千斤重的大包袱。
就說嘛,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個素未謀面的皇帝老兒,憑什麼新任他這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還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
無非就是,明良帝的手段用盡了,以首輔徐時行為首的這一屆內閣,依舊固若金湯。
甚至連他任命的知府,在稍不如他們意後,直接誣告陷害下獄發配。
讓作為一國皇帝的他,吃下悶虧,卻又無可奈何。
說白了就是,除了血洗,他已經沒招了。
在這種情況下,唐辰這個掙個錢都花樣百出,有詩才,又不在乎個人生死的家伙,跳了出來。
本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心態,同意了他的三步走計劃,又給了唐辰便宜行事的權力。
想通這一切後,唐辰瞬間通透許多,穿越以來的戰戰兢兢,和避世心態頃刻消散。
既然明良帝不怕折騰,那他還怕什麼,本身作為穿越者,便帶著點當世人,不具備的冒險精神。
如此一來,他倒真想和當世的大官們,掰掰手腕。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與人斗,其樂無窮。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與那些網文中動不動就造反的穿越前輩相比,他拉下一個首輔,扳倒整個大鄭內閣,還不是小巫見大巫的事。
念頭通達後,身心通透,唐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對著湯顯祖依舊作揖行禮,只是禮數上變得不卑不亢,神態上,更是平輩論交。
“你,到底想談什麼?”
湯顯祖扶著胡須的手頓了一下,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感覺眼前的少年氣質發生了說不出的變化。
仿佛高僧頓悟一般,讓人說不清,看不透,卻又實實在在感覺得到。
這種變化,他曾在內閣首輔徐時行和次輔蕭元馭兩人的身上感受到過。
而且身旁的孫嵋佷女,隱隱有些懼怕眼前的少年,在他出現這種變化後,懼怕的更為明顯,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不自覺緊了一下。
“晚輩想請湯主事去罵一個人,確切地說是罵一個官。”
唐辰干脆說出此行的目的,沒有半點藏著掖著。
“罵誰?”
湯顯祖眉頭皺起,頗為兒戲的話,輕飄飄從少年口中說出,若換一個人這麼說,他指定會將其當做沒有正形的浪蕩子趕出去。
可眼前少年說出,他卻覺得這是少年深思熟慮後,極為重要的一項委托。
旁邊的孫嵋則是瞪大了杏眼,她沒想到之前說的氣話,竟然不是氣話。
這個少年真的邀請湯伯父去罵人,還是去罵一個官。
少年是失心瘋了嗎?還是說他本來就是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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