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
“怎麼樣?朕說過他不會接旨的吧?”
明良帝瞧著原封不動退回來的中旨,並沒有生氣,而是好整以暇地反問道。
太子躬身慚愧,“兒臣錯了,請父皇責罰。”
明良帝笑了笑,示意侍奉太監為太子搬來一個錦凳坐下,才道︰
“你其實沒錯,以常理來說,世人敬畏皇權,無人敢忤逆朕,最起碼明面上不敢。
可這個擅自做主自改姓氏的少年,非一般常人。
朕這幾日派人,將他之前的詩詞,以及私塾里的課業拿過來看過,只能說中人之資,又請翰林院里幾位老學士點評過,說以此子之前表現出的才學,若無名師指導,將來最多考個秀才,便算頂天了。”
太子忙又拱手請罪,“兒臣魯莽,沒調查清楚,便向父皇舉薦,請兒臣責罰。”
明良帝伸手指了指他,道了一句,“你丫!便是這點為朕不喜,毫無擔當,你是太子,若想要別人為你賣命,必須為他們遮風擋雨,可你,每每遇到挫折,便想著的是斷尾求生,這樣豈不寒了下面人的心?”
太子惶恐地跪在地上,連呼兒臣錯了,額頭更是在瞬間冒出淋灕冷汗。
明良帝搖了搖頭,沒再在這個話題上細說,也沒讓他起來,依舊自顧自地說︰
“但在少年的母親去世後,性情大變,從這幾日由老三別院傳來信息看,此子懂詩詞,但不將此當做主業,反而熱衷庶務。
此子看的懂進出賬簿,而且一天便查清尚衣局上下瞞報的事,並給出的處置,頗為妥當,如今鄭貴妃和敬事房皆交口稱贊。”
太子一愣,他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換句話來說,他根本不關心什麼庶務,尤其像三弟那樣整日將錢掛在嘴邊,是真的有失皇家體面。
天子富有四海,怎能為了蠅頭小利斤斤計較,還要去與民爭利,更是大大的不妥。
可今天听明良帝的話里意思,他對這項本事頗為看重,那他以後是不是適當接觸學習一下庶務?
“老二如果在這兒,會如何做呢?”
心里正沉思,接下來該如何挽回父皇的信任與關心時,又听明良帝道︰
“能寫出‘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少年郎,豈會因天子之詔,而改弦更張。
若他真如你說的那樣,在恩賞下,重回陳府,父子把手言歡,那才讓朕真正失望。”
太子听迷糊了,不知自己的父皇又生出怎樣的算計?
但自己的祭酒師傅曾提點過自己,當今聖上權謀之術,在十三歲由外藩入京,繼承大統時,已經無師自通,憑借禮儀之爭斗敗當時號稱攝相的楊太傅。
如今臨朝三十八年,權謀之術更是爐火純青。
不經意間便會布下絕殺黑龍的棋子。
只是此次他看出了棋子是誰,可就是不知父皇要殺那條黑龍?
“是自己嗎?自己的勢力在前幾年,被父皇和隆王砍的幾乎沒有多少了。”
太子陷入自我懷疑中,無法自拔。
正當時,忽听御書房外,傳來通報聲,“啟稟皇上,鄭貴妃求見。”
明良帝笑了一下,“看吧,你那三弟下死手保人了,朕還從未見過,他這麼急過。”
調侃聲還沒落下,御書房的門便被猛地推開,一陣環佩叮當中,先傳來的是太監焦急萬分地阻攔聲。
“娘娘,皇上正和太子議事。”
“娘娘,娘娘,御書房重地,不可擅闖啊。”
“滾一邊去。”一聲嬌斥,蓋過所有喧囂。
人未到,盛氣凌人的架勢已經撲面而來。
跪在地上的太子,禁不住眉頭皺了皺。
三弟這位親母,恃寵而驕,在後宮中出入幾乎與皇後無異。
若非三弟性情與其母大相徑庭,速來不爭,他真的會聯合那些御史一同彈劾掉這位貴妃娘娘,即便她受寵,也要她聲名狼藉不可。
他正想著,一陣香風拂面,身旁多了一位麗質天生的華麗錦服的女子。
“陛下,您還是將臣妾打入冷宮吧,好讓我消停幾天?”
吳儂軟語,嬌嬌切切,明明已經年過三旬,可听來還如十幾歲的少女,勾的人心神蕩漾。
“愛妃,來,坐這兒,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明良帝明知故問。
可鄭貴妃執拗地跪在太子旁邊,不肯上前,也不說話,只是一會,太子便听見啪嗒啪嗒,水珠落地聲,女子跟前的地毯不消片刻便濕了一大片。
這女人真是水做的?
明良帝慌忙下榻,彎下肥胖的粗腰去攙扶鄭貴妃,“哎喲,愛妃,快快起來,太子在這兒呢,讓孩子看了笑話,說,誰惹你了,朕打他屁股給你出出氣?是不是老三又做什麼出格的事了?這小兔崽子,整日沒個正形,太胡鬧了。”
鄭貴妃抽噎著順勢起身︰“跟洵兒什麼關系,洵兒孝順著呢,昨日還跟我說,他要掙錢給我蓋大房子呢。”
明良帝沒好氣地笑了,“哦?這孩子,你是朕的愛妃,偌大的皇宮住著,蓋什麼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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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抽泣不停,如同一位懵懂無知少女般道︰
“可太子殿下早晚有一天會登基的啊,倒時,與其被太子殿下攆去冷宮,那不如現在就將臣妾打入冷宮,或者直接驅逐出宮吧,省得臣妾不懂事,老是給你和太子添麻煩。”
石破天驚一句話,將御書房內氣氛瞬間拉低到冰點,有那麼一剎那,屋里的氣溫比屋外還冷。
太子更是嚇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不知怎麼得罪這位後宮寵妃。
竟讓其說出如此誅心之言,此番一個不慎,他敬愛的父皇,真會要了他的命的。
“胡鬧,你是堂堂貴妃,休的這般胡言。”明良帝一聲厲喝,嚇的所有人噤若寒蟬,只有鄭貴妃依舊抽泣不止,弱不禁風模樣,惹人憐愛。
“去,宣福王過來。”明良帝揉了揉眉心,沖著門外伺候的太監下旨道。
“太子退下吧。”
出言斥退太子後,皇帝又對鄭貴妃一番好言勸慰,才算讓她止了哭泣。
可這邊才熄了火,去傳旨的太監匆匆而歸,帶回一個不好的消息。
福王殿下堵在陳適梅大人家門口罵街,不回宮來。
明良帝真是被他兒子這一手操作,搞的措手不及,先是一愣,繼而勃然大怒︰
“胡鬧,胡鬧,他一個王爺公然羞辱當朝尚書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回來報信的太監吭吭哧哧不敢說,直到明良帝不耐煩地要將他推出去砍了時,才敢結結巴巴地回報︰
“福王殿下說,說,說陳大人教子無方,竟然教出忤逆不孝,抗旨不尊的十惡不赦之徒,該下獄听參,而不是恬不知恥地辦晉升宴會。”
明良帝听到這話,暴怒之氣陡然一泄,長長舒出一口氣,轉頭看向還在佯裝抽噎的鄭貴妃。
卻發現鄭貴妃調皮地,沖著他眨了一下眼楮,長長睫毛上掛著晶瑩剔透,順勢滴落下來。
神態給人感覺,靈動中帶著幾分俏皮。
明良帝見之,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她的瓊鼻,“你 ,真是教了一個好兒子。”
鄭貴妃揮手喝退眾太監,才道︰“都是他父皇優秀,他是見樣學樣,沒什麼稀奇的,只是一心想著為他的父皇分憂。”
明良帝仰望天花板上的雕梁畫棟,蔚然一嘆,“如果太子有這份聰慧機敏,朕也不至于這麼累了。
老三這邊添一把火,就是不知他看好的那個少年,能不能添個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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