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辦公室里的櫻花香
李淵的輪椅碾過寫字樓大堂的光面地磚時,晨會的鐘聲剛敲過第三下。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老花鏡滑到鼻梁上,鏡片反射著旋轉門折射的晨光——那是他退居二線的第三個月,曾經能在談判桌上連續對峙七個小時不眨眼的人,如今看份合同都得隔五分鐘揉一次眼楮。
“李董,電梯到了。”實習生小張的聲音帶著怯生生的甜,手里捧著的文件袋上還印著“鼎盛集團”的燙金lo,邊角被她攥得發皺。這姑娘是人力資源部新招的,據說筆試成績第一,卻在第一天給李淵泡咖啡時,把糖罐當成了鹽罐。
李淵點點頭,輪椅的電機發出輕微的嗡鳴,駛入轎廂。鏡面映出他的側影灰西裝熨得筆挺,領帶是甦瑤昨天剛熨過的,藏青色底紋里織著細小紅線——那是他們結婚三十周年時,兒女湊錢定制的,紅線的密度藏著“李”“甦”兩個字的拼音首字母。只是鏡中的人兩鬢霜白,嘴角的紋路深得能夾住筆,再不是十年前那個在慶功宴上,能仰頭灌下一整瓶威士忌的鐵血總裁。
“李陽總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小張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她偷偷瞟了眼李淵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此刻正輕輕摩挲著輪椅扶手上的雕花,指節粗大,虎口處有塊淺褐色的疤痕——是年輕時在車間調試機器被齒輪蹭的,那時他還是個技術員,甦瑤每天給他送飯,總在飯盒底層藏塊紗布。
電梯門滑開,走廊里飄來淡淡的梔子花香。保潔阿姨正在擦玻璃,看見李淵便笑著打招呼“李董今天來得早啊,您家甦阿姨種的梔子花又開了?”
李淵的嘴角牽起個淺淡的弧度“她說是給重孫女當發卡的,非要我帶兩枝放辦公室。”他指尖朝輪椅側袋努了努,那里露出半截雪白的花枝,花瓣上還沾著點露水。
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李陽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急躁“這份並購案必須今天敲定!對方律師團隊明早就飛新加坡,錯過這個窗口期,我們至少要多付三個億!”
“三個億也不能拿員工的安置費填窟窿。”甦瑤的聲音緊接著飄出來,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李淵推門進去時,正看見甦瑤把一碟櫻桃推到談判桌中央,六十歲的人了,穿件月白色針織衫,頭發松松挽在腦後,發間別著朵粉白的紙櫻花,邊角有些卷了,顯然是被重孫女的小手捏過。
“爸。”李陽起身時帶倒了椅子,金屬腿刮過地磚的聲響刺耳。他繼承了李淵的濃眉,卻沒繼承那份沉穩,領帶歪在頸間,襯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的肌肉——那是大學時練散打的後遺癥,為此甦瑤總說他“不像坐辦公室的,像搬磚的”。
甦瑤走過來,自然地幫李淵調整了下輪椅的角度,讓他正對著空調出風口。“剛給你泡了菊花茶,加了冰糖。”她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觸到那道舊疤痕時頓了頓,像在確認什麼,“重孫女今早非得給你戴紙花,說爺爺戴了就不生氣了。”
李淵摘下老花鏡,用襯衫袖口擦了擦鏡片。會議室的投影屏上正放著並購案的員工名單,密密麻麻的名字里,他瞥見個熟悉的王建國,58歲,車間副主任。那是他當年帶的徒弟,右手無名指少了半截,是為了救一個違規操作的新員工被機床壓的。
“對方怎麼說?”李淵戴上眼鏡,目光落在“員工安置方案”那頁,紅色批注密密麻麻,顯然是甦瑤的手筆——她退休前是公司的工會主席,最擅長從字縫里挑骨頭。
“他們想把工齡滿二十年的老員工全轉去子公司,說是‘優化結構’。”李陽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紙張邊緣被他拍得發卷,“我看就是想甩掉包袱!這些人里一半是我媽當年親自招進來的,王師傅還帶過我!”
甦瑤忽然笑了,伸手把李淵發間的一縷亂發抿到耳後“你爸當年帶王師傅的時候,比你還沖動。有次王師傅弄錯了圖紙參數,他把飯盒都摔了,轉頭卻自己通宵改方案,說是‘徒弟犯的錯,師傅得兜著’。”
李淵的耳尖微微發燙。那事他記著呢,第二天甦瑤特意做了兩份紅燒肉,一份給王師傅賠罪,一份塞給他,說“男人的脾氣別比本事大”。
談判桌對面的律師團隊交換了個眼神,為首的張律師推了推金邊眼鏡“李董,我們理解貴方的顧慮,但商場不是慈善堂。這些老員工的薪資和社保成本,每年至少……”
“每年至少幫公司節省三百萬的培訓經費,減少百分之十五的廢品率。”甦瑤忽然開口,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個筆記本,封面印著鼎盛集團十年前的廠徽。她翻開本子,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王建國師傅近五年改良了十二項生產工藝,光專利費就給公司掙了一千二百萬;李紅梅大姐在質檢崗三十年,經手的產品合格率百分之百,去年還給新來的大學生做了四十場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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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像在數家里的柴米油鹽,卻讓對面的律師們漸漸收起了輕慢。李淵看著她鬢角的銀絲,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她第一次來車間找他,也是這樣,手里拿著個筆記本,一條一條跟他算員工宿舍的漏雨問題,算著算著,就把自己算成了他的妻子。
“張律師。”李淵忽然開口,輪椅的扶手被他握得微微發燙,“我十六歲進這家廠,第一個月的工資買了輛二手自行車,每天載著甦瑤下班。那時候車間的牆是漏風的,冬天冷得握不住扳手,是王師傅把他的軍大衣給了我,說‘年輕人火力旺,凍不壞’。”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投影屏上的名字,像在跟老朋友們打招呼“現在這廠子大了,能掙三個億了,可不能忘了,當年是誰把軍大衣讓給你的。”
張律師的喉結動了動,剛要說話,會議室的門被推開,李悅抱著個紙箱走進來,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響清脆。她是妹妹,卻比李陽沉穩得多,一身干練的職業裝,頭發梳成一絲不苟的低馬尾,只有耳後別著朵跟甦瑤同款的紙櫻花,泄露了幾分柔軟。
“爸,媽,這是對方子公司的員工考勤表和薪資單。”李悅把紙箱放在桌上,抽出最上面的文件,“近半年離職率百分之四十,社保欠繳三個月,上個月還因為安全事故被罰了款。把咱們的人送過去,不是安置,是坑人。”
李陽的臉瞬間漲紅“你怎麼不早說?”
“早說你听得進去嗎?”李悅挑眉,伸手從甦瑤的紙包里拿了顆櫻桃,“昨天讓你查對方資質,你說‘沒時間,先簽了再說’。”
甦瑤笑著打圓場“好了,姐弟倆別吵。張律師,咱們換個方案如何?”她從筆記本里抽出張紙,上面畫著個簡單的流程圖,“老員工里有技術的,進研發中心帶徒弟;體力跟不上的,轉後勤或者倉庫管理,薪資只漲不降。你們子公司缺人?我們可以派技術骨干過去駐場指導,但人事關系必須留在總公司。”
她的指尖點在“駐場指導”四個字上,筆鋒圓潤,像她的人“這些老師傅都是活字典,你們買我們的廠子,不就是想買這些技術沉澱嗎?把人留好了,才是真的劃算。”
張律師盯著流程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甦主席這算盤打得,比我們律師還精。”他掏出筆,在修改意見欄簽下名字,“我得跟我老板說,今天不是來談判的,是來上了堂人情課。”
散會時已近正午,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陽蹲在李淵的輪椅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爸,我……”
“你媽當年總說,”李淵打斷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動作有些遲緩,卻帶著重量,“職場不是戰場,不用非得你死我活。咱們是辦企業,不是開屠宰場,得讓跟著你干的人,有肉吃,有奔頭。”
甦瑤走過來,把紙櫻花從發間取下,別在李陽的襯衫口袋上“你爸年輕時也吃過急功近利的虧,當年為了趕工期,差點讓王師傅帶傷上崗,最後還是我把他的圖紙藏了,才逼著他歇了三天。”
李悅抱著紙箱路過,伸手揪了揪紙櫻花的花瓣“爸,媽,晚上回家吃飯嗎?重孫女說要給你們表演新學的兒歌。”
“回。”李淵看著窗外,鼎盛集團的廠旗在風里獵獵作響,旗下的花壇里,甦瑤種的梔子花正開得熱鬧。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重孫女把紙櫻花別在他衣襟上,奶聲奶氣地說“爺爺,這個會開花哦。”
原來真的會開花。在會議室的談判桌上,在姐弟倆的爭執里,在老員工的名字間,在甦瑤發間那朵皺巴巴的紙櫻花里,開得熱熱鬧鬧,比任何商業傳奇都動人。
甦瑤牽起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帶著梔子花的香。“回家給你做紅燒肉,”她說,“放你愛吃的冰糖。”
輪椅碾過走廊的地磚,發出輕微的嗡鳴,像首溫柔的歌。李淵看著甦瑤鬢角的銀絲在陽光下泛著光,忽然覺得,所謂的職場風雲,所謂的商業帝國,到頭來,不過是辦公室里的一杯菊花茶,是發間的一朵紙櫻花,是有人牽著你的手,走過三十年的風雨,還能笑著說“回家吃飯。”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瞥見李陽正拿著手機打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耐心“王師傅嗎?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想請您給研發部的年輕人講講當年那個技改方案……”
轎廂緩緩上升,映出甦瑤發間的紙櫻花,在光影里輕輕搖晃,像個永不落幕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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