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嘴唇顫抖，臉色如紙般蒼白，仿佛寒霜覆面，幾乎是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那幾個字，聲音輕得像風中殘燭的余燼，卻帶著撕心裂肺的震驚。
那是新帝登基時獨有的禮制——九龍鳴鐘，鳳鼓三響，金鑾殿前九重儀仗徐徐展開，天地為之肅穆。
唯有天子受命于天、承繼大統的剎那，才會響起這象征乾坤更迭、氣運流轉的號令。
它不單是儀式，更是天道昭示、人間權柄易主的鐵證。
此刻，這本應百年難遇的莊嚴之聲，竟在宮牆之內轟然回蕩，如驚雷劈開沉寂長夜。
太上皇的拳頭捏著，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宛如枯枝攀附懸崖。
他雙目圓睜，瞳孔深處翻涌著難以置信的波瀾，喉頭滾動，終于從胸腔深處擠出一聲低啞的呢喃“宮里……竟在舉行登基大典！”
他的聲音不大，卻似墜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靜中激起千層漣漪。
那一瞬，歲月仿佛倒流，他曾親歷過同樣的鐘鼓齊鳴，也曾站在金鑾殿上接受萬民朝拜。
而如今，他已退居幕後，成了被時光遺忘的老者，卻被這熟悉的聲浪猛然拽回權力的旋渦邊緣。
殿外，鐘鼓聲連綿不絕，一聲接一聲，如潮水拍岸，又似天命叩門。
銅鐘震顫，鼓皮嗡鳴，整個皇城都在這莊嚴樂章中微微顫栗。
仿佛天地正被重新書寫，命運之筆蘸著朱砂，在史冊上勾勒出新的篇章。
而殿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光影斑駁，映照在兩張布滿皺紋的臉上。
火光跳躍，如同他們此刻的心緒，忽明忽暗，無法安寧。
“太上皇，是，是榮親王登基！”王公公跪伏在地，聲音哽咽，幾乎帶上了哭腔，“未曾通稟，未有詔書，怎會如此倉促？”
“孤知道！”太上皇閉上眼，語氣中透出深深的疲憊與無奈，卻又夾雜著一絲釋然，“沒想到這麼快……弘兒已然登基，也好，這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過重重簾幕，望向那座他曾統治數十載的金鑾殿方向，嘴角竟浮現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可王公公卻不肯死心。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焦灼與不安“太上皇，榮親王登基，皇上和林姑娘去哪兒了？他們怎麼樣了？”
他聲音微顫，像是怕驚擾什麼，又像是怕錯過什麼。
“這麼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老奴實在是掛念啊……”
話未說完，已是淚盈于睫，一顆顆滾燙的老淚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碎成無聲的嘆息。
太上皇沉默良久，眯起一雙蒼老渾濁的眼楮，凝望著殿外幽深的夜色，仿佛在遙望千里之外的山水江湖。
良久，才緩緩道“他們……他們現在很好。”
頓了頓，他又添了一句，聲音輕得像落葉歸塵“只是，他們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了？！”王公公猛地抬頭，聲音陡然拔高，紅著眼眶，幾乎要哭出來，“為什麼？太上皇！皇上和娘娘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事？是不是有人逼宮？為何要將皇位傳給榮親王？！”
他語無倫次，情緒失控，仿佛支撐他一生的信念在一瞬崩塌。
“孤說了，他們沒事。”太上皇忽然煩躁起來，一掌拍在扶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眼神凌厲地掃向王公公，語氣冷峻“你個老東西，真是不中用了！一把年紀還這般沉不住氣，老是問東問西，聒噪得很！”
這話如冰水澆頭，讓王公公渾身一僵，頓時噤若寒蟬。
是啊！自己管的太寬了，皇家的事，向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豈能容一個太監說道。
他張了張嘴，終究不敢再言，只能低頭垂首，默默用袖口擦拭眼角，肩頭微微聳動，壓抑著內心的悲慟與不解。
這時，角落里的老太後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起身，步履沉穩地走到王公公身旁。
她目光慈和，卻藏著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輕聲道“王公公，皇上和林丫頭無意這江山社稷，早已決意放下一切，外出雲游去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你放心，他們都沒事，山高水長，自有他們的歸處。”
“真的嗎，太後！”王公公猛地抬頭，淚水還未干涸，眼中卻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
他急忙收住眼淚，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急切追問“他們去哪兒了？可有影衛隨行？丫頭們也都跟著了嗎？路上可安好？有沒有留下信物或口諭？”
“老東西，先別問這麼多了！”太上皇忽然沉聲打斷，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道“快！為孤洗漱更衣，孤要去大殿上看看。”
他站起身，雖身形佝僂，卻仍有一股帝王余威凜然四溢。
“孤擔心……會有人為難我的孫兒,那些肱骨之臣，可見不得新君年少仁厚，定會趁機發難。”
還是太上皇想的周到啊！
王公公這才如夢初醒，心頭一凜，連忙應道“是！太上皇，請隨奴才來！”
他強壓下心中萬般思緒，迅速招呼幾名小太監上前伺候，取熱水、捧錦袍、梳銀發，動作麻利而流暢。
一陣急促而有序的忙碌過後，太上皇緩緩起身，身上那襲明黃底繡金龍紋的華服在晨光中熠熠生輝，衣袂隨風微動，仿佛祥雲繚繞，龍騰九天。
他神情沉穩，目光深遠，舉手投足間盡顯昔日帝王的威儀與從容。
抬腳邁步之際，步伐雖緩卻堅定。
王公公屏息凝神，緊隨其後，手中捧著象牙拂塵，臉上寫滿恭敬與關切。
剛出殿門，一頂由名貴檀香木打造、外覆錦緞軟絨的御轎已悄然候立于玉階之下。
轎身四角懸有鎏金鈴鐺，微風拂過，清音裊裊，如仙樂低吟。
轎內鋪著厚厚狐裘，柔軟如雲，專為太上皇年邁之軀精心備置，舒適至極。
剛走進大殿，便听到大臣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太上皇心思一動，放緩了腳步。
“攝政王，您想要朝臣三拜九叩，那就要把皇上的消息告訴我們。”為首的林如海高昂著頭，沉聲說道“不然，臣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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