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子夜,長安城中猶自燈火輝煌,笙歌未歇。
皇城北隅,三人並肩徐行,步履從容,偶爾舉目四望,倒似真個是宴游歸來的閑人。
行未多遠,中間一人遙望宮闕,似是閑談般道“上命已下,子夜便動。”
右手邊龍朔衛蟠營中郎將苗正彥蹙眉道“可曾探明了蹤跡?”
中間那人頷首“劉氏居春華宮,張月娘駐德韻殿,內應早已探實。龍驤衛霸下營劃歸監門衛,無故連降三級,弟兄們早懷怨憤。今夜西華門守將乃我故交王重進,麾下不過二十人,我自有計策將他們灌醉。”
言罷轉向左側龍朔衛 營中郎將劉傅“賢弟只管率一千五百勁卒,攜強弓勁弩直取目標,速戰速決,可妥當否?”
劉傅冷笑道“咱們兄弟皆是天涯淪落人,都被拆解得七零八落。他們怕是忘了禁軍的本事,今夜便教他們曉得,什麼叫做龍朔衛,什麼叫做軍官營!”
右側苗正彥听了,皺眉提醒“莫忘了嫁禍長公主。”
劉傅沒好氣道“管好你自家事罷!听聞崔家外有家兵,內有高手,那崔穆清多日不曾露面,休叫你苗瞎子白忙一場!”
苗正彥卻不與他爭辯,只問中間那人“一應家伙可曾備妥?”
酈瓊冷笑回應“通往崔宅路上,右數第三家酒坊後院藏有三千轟天雷、五架床弩,盡夠用了。首要當誅崔穆清,眼線察看她數日不出,想必仍在宅中。縱不在也無妨,只要傳出死訊便是。你二人一個歸了李淑,一個屬了李𩖸,今夜對第三代皇嗣下手,不必什麼憑證,出手便是嫁禍兩位公主的明證。”
二人聞言,俱各默然。
又行一程,終至宣德門外酒肆。
酈瓊引二人至方桌前,要了三壇燒刀子,拍開泥封,只輕道一個“請”字。
劉傅本性陰鷙,自龍朔衛分崩離析,一部往西夏改作金花衛享盡榮華,他已暗自不平,而今余下四營更被兩位公主拆分,雖保中郎將虛名,實則兵權盡削,連降三級,分明是見疑于上。
想當年先帝在時,龍朔衛乃大華第一衛,盡是軍官精銳,哪個見了不尊聲將軍?如今竟如喪家之犬,怎不叫人恨怨交加?
他越想越氣,猛灌一口,冷笑道“不過再反一次!龍朔衛從來都是從龍定乾坤,幾時听過婦人調遣?呸!”
苗正彥亦悲憤道“我苗正彥十歲從軍,身經百戰,創痕四十三處,左肩箭鏃入骨,至今陰雨猶痛。混到如今竟不如個都頭,好不憋屈!”
酈瓊切齒附和“功名是爭來的,權位是搶來的!上邊許諾,事成之後,俱晉一衛大將軍。從龍之功,就在今夜!”
三人俱非多言之人,連日郁結于心,唯有魏王招攬時,才覺出路。在他們這些軍漢看來,女主臨朝原非正統,更遑論幼主登基?先帝子嗣方是正溯,從龍之功近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動心。
于是各自默飲,不復多言。
飲罷,苗正彥率先起身,望定城南崔宅方向,眼中映著萬家燈火“弟兄們!今夜屠龍斷榴,明朝御前唱名!”
隨即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酈瓊目送馬蹄聲遠,整了整身上赤紅負蕟m 市Φ饋疤 須え隻坪映觶 P蕟m 聿綴A 5芐鄭 胰ё玻 彼焯崍嗽ん負玫牧教成盞蹲櫻 鍛 骰 湃Х恕 br />
卻說酈瓊行未多遠,就見宮牆巍峨,飛檐斗拱在月下如蟄伏的巨獸,更漏聲遠遠傳來,正是夜闌人靜時分。
但見夜霧氤氳,朱牆巍峨,城樓上懸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灑下昏黃的光暈,照得青石板路忽明忽暗。
守門的軍士原都是龍驤衛霸下營的舊部,見酈瓊身著赤紅負蕟m 獠蕉 矗 愣枷嗍右恍Γ 蛔櫪埂 br />
有個年輕校尉佯裝正經按著腰刀,故意拖長了音調喝道“來者何——”
話音未落便被身旁老兵踹了屁股“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是酈將軍!”
酈瓊笑罵著將空著的手虛虛一揚“小猢猻們倒是精神!待下了職,都去醉仙樓吃酒,老子請客!”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有個絡腮胡漢子擠眉弄眼道“酈將軍莫不是發了橫財?听聞城南張寡婦前日里還打听您呢!”
另一人立刻接話“怪道這般闊氣,原是有佳人贈金!”
酈瓊作勢要踢,笑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是瞧你們守夜辛苦!”說著將酒壇略舉了舉,“且好生站著崗,回頭有你們甜的!”
眾人嘻嘻哈哈應了,目送他拎著酒壇登上城樓石階。
才上得城頭,便見原霸下營中朗將王重進歪坐在太師椅里,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黑色監門衛服制皺巴巴裹在身上,頭盔擱在腳邊,露出亂蓬蓬的發髻,哪還有當初那一人當關的凶悍模樣。
酈瓊悄步上前,突地伸腳一勾,那椅子“ 當”倒地,王重進猛驚跳起,左手按刀右掌前推,待看清來人,頓時笑罵“作死的酈老三!半夜三更來觸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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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抬腳便踹。
酈瓊側身避過,將一壇酒拋過去“找你吃酒解悶!”
王重進接住酒壇,面上露出些為難“今夜輪值,吃酒怕是不合規矩……”
話音未落,酈瓊已拍開自家酒壇泥封,仰頭灌了一大口“少裝相!當年打西夏時,誰慫恿老子一起去偷老鄉家的杏花釀?躲在馬廄里喝得爛醉,一同被打個半死的事都忘了?”
王重進老臉一紅,嘟囔道“陳年舊事提它作甚……”手卻不由自主摸向酒壇封口。
待聞得烈香撲鼻,不禁嘆道“好家伙!燒刀子呀!”
二人倚著雉堞席地而坐。
酈瓊舉壇相邀“且敬往日。”
王重進與他重重一踫,仰頭猛灌。
酒液順著胡須淌進衣領,王重進抹著嘴長嘆“當年在龍驤衛,這般烈酒都是論壇喝的!如今……”
說著狠狠捶了下城牆磚,“如今倒他娘的要守這鳥門!”
酈瓊眯眼望著皇城內重重殿宇,輕聲道“記得隴右之戰麼?咱們領著三百人守那大鎮關,喝的也是燒刀子。”
王重進眼楮倏地亮了“怎不記得!那時你、我、老毛,並稱隴右三虎!”他猛地又灌一口酒,聲音漸亢,“先帝御賜的鎏金明光鎧,太陽底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各軍衛見著咱們的赤旗,哪個不自動讓道?”
說著說著聲氣又萎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磚縫,“可現在……現在倒好,霸下營改隸監門衛,老子從一營中郎將變成從六品郎將,日日守著這破門!”
酈瓊冷笑“豈止是你?我負�H 榱吮 浚 斬宰啪 嵬誹郟×醺檔 曖 遙 苯硬 魅 Α! br />
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可知道金花衛那幫孫子如今何等風光?在西夏吃香喝辣,官階反倒比咱們高了一級半!”
王重進猛地砸了酒壇“操他娘的李家姊妹!先帝才去多久,就把咱們這些老弟兄當破鞋甩!”殘酒濺濕袍角,他卻渾然不覺,只赤著眼楮喘粗氣。
夜風卷著更梆聲悠悠飄來,眼看就近子時。
酈瓊忽道“重進,你可還記得那日長安雪夜?”
王重進身子一顫,酒意醒了大半,半晌啞聲道“如何不記得?那夜也是這般燒刀子,咱們龍驤衛十一營中郎將聚在帥帳里,如今還剩下幾個?”他說到此處突然哽住,別過臉去抹了把眼楮。
酈瓊凝視著酒壇里晃動的月影,輕聲吟道“英姿凜凜懾八方,逸步龍驤撼大荒。虎嘯千山驚豹變,龍馳萬里定朔方。”
吟罷長嘆,“先帝贊詩今猶在耳,人卻……”
王重進突然抓住他手腕“老酈,你說咱們龍驤衛還能不能……”
話未說完忽覺天旋地轉,手中酒壇“啪”地碎裂。他晃著身子試圖站起,卻見眼前酈瓊竟分出三四重影,不禁大駭“你……你怎會分身術……”
酈瓊急步上前扶住他軟倒的身子,低聲道“好兄弟,且好生睡一覺。”
王重進嘴唇翕動似還想說什麼,終是眼皮一合昏睡過去。
酈瓊將他拖到城樓里間,解下披風替他蓋好,望著故友睡夢中猶自緊蹙的眉頭,默立片刻方道“明日醒轉,龍驤衛就回來了。”語聲竟帶了幾分顫音。
他猛一咬牙轉身而出,拎起那剩的半壇酒蹬蹬下城。
守門軍士見他又來,俱都嬉笑著圍上。
酈瓊將酒壇一舉“你們將軍忒不濟事,半壇就躺倒了!來來,莫糟蹋了好酒。”
先前那絡腮胡漢子搶先接過,嘿嘿笑道“將軍酒量原不如俺!”仰脖便灌,卻咂嘴道“怎地有些發苦?”
旁邊瘦高個奪過壇子“定是你嘴里剛啃了苦瓜!”
說著咕咚一大口,眨巴眼道“還真有些……”
話未說完便被老兵推開“小崽子們淨耍滑頭!是不是想多喝幾口?當老子不知?”搶過酒壇仰頭痛飲。
酒壇在二十人手中傳過一圈,漸漸便有人揉著額角嘟囔“這酒勁頭忒大……”
話音未落已軟軟坐倒。
余眾尚在笑罵,卻接二連三癱倒在地。
最後倒下的年輕校尉掙扎著去摸腰刀,眼楮死死瞪著酈瓊“酈……你……”終是頭一歪昏死過去。
酈瓊面無表情地看著橫七豎八的軀體,耳听得子時梆聲恰于此時敲響。
但見長街暗處忽地涌出無數人影。
當先一人做頭陀打扮,正是劉傅。身後千五百人雖作僧俗百態,行動間卻自有一股肅殺之氣。
隊伍鴉雀無聲掠過城門,唯聞腳步沙沙如春蠶食葉。
酈瓊返身登城,將昏睡的軍士一一拖到隱蔽處,忽見城南崔宅方向竄起火光,西南定國公府更是烈焰沖天,映得半壁夜空赤紅如血。
他獨立垛口迎風遠眺,赤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忽的縱聲長笑,朗朗吟道“英姿凜凜懾八方,逸步龍驤撼大荒。虎嘯千山驚豹變,龍馳萬里定朔方。”
吟罷振臂向天,聲裂雲霄“諸君!且听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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