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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話音方落,偌大的紫霄宮前霎時鴉雀無聲。千百道目光齊刷刷釘在他身上,驚疑、憤怒、審視,種種情緒交織,竟將這雲海翻涌的道門聖地化作熔爐一鼎。
寂靜只持續了彈指剎那。
“狂妄!”
“哪里來的瘋道士!”
“拿下他!”
怒喝聲如潮水般轟然爆發,各路豪杰紛紛拍案而起,兵刃出鞘之聲不絕于耳。方才還仙風道骨的道場,頓時殺氣彌漫。
那閭山派的李慕白早已按捺不住。他本就因趙清漪之事對楊炯暗生妒恨,此刻見其竟敢公然挑釁南方武林,新仇舊恨齊涌心頭。
但听“ ”的一聲龍吟,長劍已然出鞘,化作一道白虹直刺楊炯面門。
這一劍含怒而發,去勢極猛,劍尖顫動間封住楊炯周身大穴,正是閭山派絕學“七星奪魄劍”。
趙清漪失聲驚呼,王守誠也變色欲阻,卻已不及。
眼看劍尖距楊炯咽喉不過三寸,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嬌小身影已如鬼魅般閃至楊炯身前。
但見白糯並起兩根玉指,看似輕描淡寫地一夾,“叮”的一聲清響,那勢若奔雷的長劍竟被她生生夾在指間,再不能前進分毫。
李慕白大驚失色,萬料不到這看似稚嫩的女子竟有如此功力。他急忙使力欲震開對方手指,哪知卻好像泥牛入海,長劍仿佛鑄在山岩之中,紋絲不動。他面皮漲得紫紅,額角青筋暴起,卻連抽劍回撤也做不到。
白糯歪著頭,眨眨眼,一臉天真“你的劍舞得不好看呢。”
話音未落,她足尖輕抬,看似隨意地向前一踹。
“噗”的一聲悶響,李慕白如遭重錘擊胸,整個人倒飛出去,在空中噴出一口血箭,重重摔落在地後又滑出數丈遠,直到撞上石階才止住去勢,當場昏死過去。
滿場再次死寂。
這一次,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能來參加此大會的皆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眼力自然不凡。白糯這一夾一踹,看似簡單,實則妙到巔毫。指夾劍刃需要何等精準的眼力與膽魄?輕描淡寫一腳踹飛李慕白這等好手,又需要何等恐怖的氣力?
高台上諸位掌門掌教交換眼神,俱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玄冥真人面沉如水,凌虛子撫須沉吟,金丹派掌教趙景春與三一教教主龔摶則面露凝重。
凌虛子身為東道,當下步出人群,一擺拂塵,朗聲道“無量天尊!道友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若是有請柬赴會,貧道自當以禮相待;若是存心攪局……”他語聲轉冷,“我茅山雖為清淨之地,卻也不是任人撒野之所!”
楊炯負手而立,朗聲長笑“凌虛子,明人不說暗話。諸位在此名為‘登仙’,實則商討如何對抗朝廷,是也不是?既然要干這掉腦袋的買賣,何必學那扭捏作態的小兒女?江湖事江湖畢,要選盟主,自然該手底下見真章!”
他目光掃過全場,聲音陡然提高“貧道不才,願以這身微末技藝,會一會南方豪杰!若有人能勝得過我這小徒,”他拍了拍白糯的肩膀,“我等轉身便走,絕無二話。若不然……”
話音未落,金丹派掌教趙景春已勃然暴喝“黃口小兒!安敢如此猖狂!”
但見他身形一晃,已如大鵬般掠至場中,落地時悄無聲息,顯露出極高輕功。
趙景春年約五旬,面如重棗,一身杏黃道袍無風自動,冷笑道“就讓趙某來領教領教這小丫頭的本事!”
李澈剛要邁步,卻被白糯一把拉住。她眼楮亮晶晶的,興奮地低語“我先我先!這次讓我裝個大的!”
李澈哭笑不得,只得低聲囑咐“打得花哨些,氣勢要足。”
白糯用力點頭,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樣,蹦蹦跳跳地來到場中。
她反手抽出負在背後的錯彩長劍。那劍造型古拙,劍身隱有篆紋,在燈火下流轉著七彩光華,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白糯劍尖斜指地面,環顧四周,嬌聲道“你們一起上吧!打完了我還要吃宵夜呢!”
此言一出,群雄嘩然。這分明是全然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趙景春氣得面色發紫,怒極反笑“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今日便替你師長好生管教管教你!”
說罷,他雙掌一錯,身形疾進,左掌虛晃,右掌挾著凌厲勁風直拍白糯面門。這一掌看似平無奇,實則暗藏九重後勁,正是金丹派絕學“九轉丹心掌”。
白糯卻不硬接,足尖輕點,如蝴蝶穿花般繞到趙景春身側,口中還嘟囔著“你這掌法比剛才那人的劍法好看點,但還是太慢啦。”
趙景春心頭一震,變拍為削,掌緣如刀斬向白糯脖頸。
白糯又是輕輕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嘴里不停“誒呀,差點就被你打到了!”
趙景春怒喝連連,雙掌翻飛,攻勢如潮。金丹派武功講究內丹外煉,氣力悠長,掌風籠罩之下,三丈內無人敢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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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白糯總是在間不容發之際輕巧避開,身形飄忽如煙,偶爾用劍鞘格擋,便震得趙景春手臂發麻。
斗到酣處,趙景春忽然變招,雙掌一合一分,掌心竟隱隱泛出赤金之色,暴喝一聲“著!”
這一掌去勢看似緩慢,實則封死了白糯所有退路,掌力未至,狂猛的氣勁已壓得地面塵土四濺。
一直冷眼旁觀的三一教主龔摶忽然臉色大變,急喝道“趙兄不可!”他看出白糯身法詭異,趙景春這一招雖猛,非但奈何不了對方,怕是會被白糯抓住破綻,一劍洞穿。
當下顧不得江湖規矩,身形一晃加入戰團,雙指並攏如戟,疾點白糯後心要穴。
這一指無聲無息,卻陰狠異常,正是三一教絕技“三陰指”。
兩大高手前後夾擊,觀戰眾人都不禁為白糯捏了把汗。
白糯嘻嘻一笑“這才有意思嘛!”
但見她既不回頭也不轉身,長劍連鞘向後反點,精準無比地撞上龔摶指鋒。同時左掌輕飄飄拍出,迎向趙景春剛猛無儔的雙掌。
“噗”、“ ”兩聲幾乎同時響起。
龔㠙但覺指端如中鐵石,一股銳利氣勁順經脈直沖而上,整條手臂瞬間酸麻難當,踉蹌後退數步才化解勁力,臉上盡是驚駭之色。
趙景春更慘,他只覺對方掌上傳來一股綿綿泊泊、無窮無盡的氣力,自己剛猛掌勁如泥牛入海,尚未回過神來,那股氣力忽如江河決堤般反涌而回。
他慘叫一聲,雙臂骨骼咯咯作響,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連噴數口鮮血,顯然受傷不輕。
滿場死寂,落針可聞。
白糯卻恍若未覺,歪頭看著倒地不起的趙景春,認真道“都說了你太慢嘛。”又轉向面色慘白的龔摶,“你的指頭功夫還行,就是力氣小了點。”
這番話說得天真爛漫,但在眾人听來,卻是無比刺耳的嘲諷。然而此時此刻,再無人敢輕視這看似懵懂的小姑娘。兩招之間重創南方武林兩大巨頭,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觀戰的南少林方丈慧能大師忽然踏前一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方才所用,可是峨眉派的‘金頂拂雲手’與‘靈猴步’?”
白糯聞言一愣。她臉上戴著精巧人皮面具,本以為無人能識破來歷,不想這老和尚眼光如此毒辣。
下意識地,她扭頭望向楊炯,眼中露出求助之色。
這一細微舉動豈能瞞過在場這些老江湖?
閭山掌教玄冥真人眼中精光一閃,當即厲聲道“果然是峨眉高徒!靜玄師太尸骨未寒,你這弟子不在山中守孝,反倒來此攪風攪雨,是何道理?”
白糯猛地轉頭,瞳孔驟縮“你……你胡說什麼?我師父她……”
“裝什麼糊涂!”玄冥真人冷笑打斷,“數日前,五毒教主夜襲靜玄師太,師太不防,身中五毒掌,被那魔頭震碎心脈而死。如今峨眉群龍無首,弟子四散逃亡。你這孽徒不去為師報仇,反倒在此逞威風,是何道理?!”
“不可能!你騙人!”白糯聲音發顫,握劍的手微微發抖,“師父她武功那麼高,怎麼可能……”
一旁緩過氣來的龔摶忽然陰惻惻接口“玄冥道兄所言句句屬實。當日我教中門外弟子恰在峨眉山下采藥,親眼見得金頂火光沖天,喊殺聲震野。翌日便傳來靜玄師太遇害的消息。”
金丹派陣營中一名長老也嘆道“可惜可嘆!靜玄師太一代宗師,死狀極慘。听聞身中奇毒,渾身潰爛,雙目被挖,最後還被懸尸山門!”
“住口!”白糯尖叫一聲,臉色煞白如紙。這些細節由不得她不信,腦海中轟然巨響,無數畫面紛至沓來
那個雪夜里,師父將凍得奄奄一息的她抱回山中,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小手;練劍辛苦時,師父偷偷塞給她的桂花糖,甜味仿佛還在舌尖;第一次學會“金頂拂雲手”時,師父眼中欣慰的淚光。
下山前夜,師父為她整理行裝,臨別遠行,細細叮囑“糯兒心智單純,江湖險惡,務必緊跟侯爺!”
往日種種,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那些溫暖的、慈愛的、嘮叨的片段,此刻都化作利刃絞割著她的五髒六腑。
白糯只覺頭痛欲裂,眼前景象開始旋轉模糊。她抱頭呻吟,眼中天真的神采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置信的痛苦與絕望。
玄冥真人見狀,知已擊中要害,步步緊逼“師門遭此大難,你這做弟子的卻在何處?可曾想過你師父臨終前,可還念著你這不肖徒兒?可曾盼著有人為她報仇雪恨?”
句句誅心,字字如刀。
白糯渾身劇顫,忽地仰天長嘯,聲如杜鵑泣血,聞者無不動容。嘯聲中,她眼中最後一絲稚氣蕩然無存,只剩下滔天的悲憤與痛苦。
她緩緩轉身,一步步走向楊炯。眼中淚水無聲滑落,在臉上沖出兩道泥痕,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膚。
“楊炯!”她聲音嘶啞,全然不似平日清脆,“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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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也是震驚,他查看過所有情報,並未看到靜玄師太身死的消息,可如今見此情形,倒還真不像是假消息。
當即他面露不忍,張了張口,卻實不知該如何回答。
白糯緊走幾步,似乎是想要從楊炯這里得到確切消息,可剛走了兩步,忽然身子一軟,向前倒去。
楊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但見她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兀自死死抓著楊炯的衣襟,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我要回家!”
話音未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盡數濺在楊炯胸前衣襟上,化作觸目驚心的桃花點點。
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糯糯!”楊炯驚呼一聲,急忙查看其究竟。
李澈卻早已搶上前來,探白糯脈門,只覺脈象紊亂如麻,顯是心神激蕩之下氣脈逆沖,已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心脈受損!重傷!”李澈皺眉回應。
楊炯緩緩抬頭,目光如冰刀般掃過玄冥真人等人,一字一句道“好一個名門正派!對付一個小姑娘,便只會用這等卑劣手段麼?”
玄冥真人面色不變,冷然道“貧道只是告知她本該知道的事實罷了。爾等若是即刻下山,貧道可念在這小丫頭師門新喪的份上,不予追究。”
楊炯深吸一口氣,忽然仰天長笑。笑聲如龍吟九霄,殺氣十足“好!好得很!你不追究?你以為你是誰?!”
他笑聲倏止,目光如電掃過全場,“今日之事,豈是你說追究便追究,說不追究便不追究的?”
楊炯聲若寒鐵,字字鏗鏘,“本來想著留你們一條命為朝廷所用,卻不想你們自己找死,那就休怪老子無情!”
話音未落,他已自懷中取出一枚信號彈,振臂一揚。
但見一道紅光沖天而起,在夜色中炸開一朵赤焰蓮花,照得半天皆赤。
霎時間,地動山搖。
只听轟隆三聲震天巨響,如霹靂炸裂,茅山三門應聲崩塌。亂石穿空,煙塵蔽天,萬千驚鳥齊飛,唳聲震野。
煙塵未落,已聞金鐵交鳴之聲如潮涌至,但見一千麟嘉衛精兵如神兵天降,自四面八方涌入場中。
這些兵士皆披玄甲,手持神臂弩,腰佩火銃,行動間步調整齊劃一,轉眼已成合圍之勢。弩箭上弦,槍口幽深,千百點寒光對準場中群雄,殺氣森然,直叫人汗毛倒豎。
滿場高手雖多,在這等軍陣殺器面前,也不禁相顧失色。方才還喧鬧不堪的紫霄宮前,此刻靜得只能听見麟嘉衛的屏息之聲。
凌虛子面色慘白,胡須微顫,指著楊炯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何人?竟敢私調兵馬,踐踏我道家清淨之地!”
楊炯負手而立,衣袂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他目光如電,緩緩掃過在場眾人,聲音雖不高,卻字字如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鎮南侯,楊炯!”
“侯”字出口,如晴天霹靂,震得滿場眾人面目失色。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群雄,此刻皆目瞪口呆,有幾個年紀稍長的更是踉蹌後退,幾乎站立不穩。
夜色漸濃,月照刀甲。麟嘉衛弩箭映月,環列如堵。
滿場英豪竟無一人敢動,但見矢鏃寒光森然,如若星隕之威。雖猛虎出柙,麒麟踏焱,威不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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