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俏佳人

第714章 問心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著花遲 本章︰第714章 問心

    <特別鳴謝tij的大神認證,特此加更,稍後還有一章!>

    海風攜著咸腥氣息,自敞開的破窗涌入,拂動謝令君垂落腰際的如瀑青絲。

    她憑窗而立,凝望著遠處灰藍的海面,那浩瀚無垠處,浪濤翻涌不息,雪白的浪花前赴後繼地撞碎在沙灘上,又悄然退去,只留下濕漉漉的印痕。

    日頭已升得老高,將海天相接處染成一片刺目的銀白,映得她那張清麗絕倫卻籠著淡淡愁緒的容顏愈發蒼白。

    謝令君眉峰微蹙,似鎖著萬千心事,剪水雙瞳深處,是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種近乎虛無的茫然。

    屋內陳設簡陋得令人心酸。一張缺了腿、用幾塊礁石勉強墊穩的矮小案幾上,擺著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稀薄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魚粥,幾片零星的魚鱗可憐巴巴地浮在渾濁的湯水上。

    旁邊一個小小的、捏得並不甚圓的飯團,孤零零地躺在洗淨的草葉上,這便是小女孩出海前為她備下的朝食。

    謝令君的目光掠過這寒酸的食物,心頭滋味難言。

    甦醒已是第三日,從初時警覺防備、險些扼斷那縴細脖頸的殺意,到此刻對著這碗寡淡魚粥的出神,其間種種,恍如隔世。

    這三日,通過斷斷續續的交談,已將這間破敗木屋主人的身世拼湊完整。

    這小女孩名叫桃谷花,七歲時,母親纏綿病榻,家中僅有的幾個銅板換了藥,便再無余糧,那溫婉婦人終是在病痛與饑餓的雙重煎熬下撒手人寰,臨去前枯槁的手死死攥著女兒小小的手腕,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不舍與哀憐。

    自那時起,這瘦小的肩膀便扛起了整個“家”的重擔。跟著父親在風浪里顛簸,學撒網,學辨認魚汛,一雙小手被粗糲的漁網磨得滿是血口,又被咸澀的海水浸泡得紅腫潰爛。

    夜里歸來,還要操持家務,將漏風的破屋勉強收拾出一點人住的氣息。

    然而厄運並未放過她,父親只因在碼頭爭搶搬運活計時,無意間擋了姬路城某位貴族家僕的路,便被視作“沖撞貴人”,當街活活杖斃,連尸首都未能尋回,據聞是直接拋入了茫茫大海。

    正所謂,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緊接著,家中僅存的那間稍能遮風擋雨的漁屋,便被她親叔叔一家強行霸佔,理由是替兄長“照看”產業。

    小小的桃谷花,只抱著母親留下的一件舊衣,被趕到了這處遠離村落、幾乎懸于海崖邊的廢棄木棚。

    這棚子,原是漁人存放破網的所在,四壁透風,屋頂漏雨,海風稍大些,便吱呀作響,搖搖欲墜。

    白日里,海鳥的鳴叫是唯一的鄰居;入夜後,只有潮聲嗚咽,拍打著崖壁,如同孤魂的嘆息。

    可就是這般境地,那女孩口中卻常念叨著父親生前的口頭禪“與人為善,天可憐見。”

    或是用輕快的語調說著“開心過好每一天呀!”

    她甚至興致勃勃地告訴謝令君,她偷偷在崖壁某處石縫里攢下了一些銅錢和幾枚偶然拾得的、來自大華商船的銀毫子。

    “等攢夠了,就去姬路城買件新衣裳,體體面面地坐船去大華!”她說起自己的夢想,眼中總是閃著希望,“听說那里可好啦,沒人會無緣無故欺負人,官府會管事的!到了那兒,我就找個老實本分的大華人嫁了,給他生幾個娃娃,好好過日子!”

    每每听到這“宏偉”計劃,謝令君便忍不住暗自搖頭。

    這傻丫頭,心思單純得像一捧清泉,才幾日相處,便將這點微末的“積蓄”和盤托出,全無防人之心。

    謝令君輕笑一聲,端起那碗冰冷的魚粥,屏息勉強咽下幾口腥咸,又將那飯團囫圇吞下。腹中稍安,她略一調息,感覺到身體那股因迷煙而淤塞的滯澀感已然消散,氣力流轉復歸順暢。

    她輕輕握住倚在牆角的佩劍,冰涼的劍鞘入手,帶來一絲沉靜的力量。

    日頭已高懸中天,按小花的習慣,此刻早該拖著漁網歸來了。

    念頭剛起,遠處海風送來的嘈雜聲便印證了她的預感。

    那聲音里混雜著少年人特有的尖利呼喝、惡意的哄笑,以及一絲極力壓抑的嗚咽。

    謝令君黛眉緊蹙,眼中寒芒一閃,再無半分遲疑,身形一晃,人已如一道青煙般掠出破屋,循著聲音疾奔而去。

    沙灘上,景象令人心頭發堵。

    四五個半大少年圍作一團,中間正是被推搡得踉蹌倒地的桃谷花。她手中緊緊攥著漁網的一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裸露在破舊衣袖外的小臂和手背上,布滿了被粗糲網繩磨破的血泡,有些已經潰爛滲血,混著沙粒,看著便覺鑽心地疼。

    那漁網里,掙扎跳動著幾條銀光閃閃的魚和幾只肥碩的海蟹,顯然是剛出水的上好收獲。

    領頭的少年約莫十一二歲,生得粗壯,眉眼間帶著一股蠻橫的戾氣,正是桃谷花那奪了小花家產、將小花趕至此地的叔叔之子桃谷太一。

    此時他正用力去掰小花的手指,口中噴吐著污言穢語“賤丫頭!這海是平家的海,打上來的魚也是平家的魚!誰準你私自下網了?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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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少年們跟著起哄,有的伸手去搶網中的魚蟹,有的則故意用腳踢起沙子揚在小花身上,嘲笑之聲不不絕于耳。

    “放手!這是我……我自己打的!”小花死死抱著漁網,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倔強。她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試圖護住那維系生計的漁獲,像一只被群狼圍困、猶自護食的幼獸。

    “你的?呸!”桃谷太一啐了一口,抬腳便狠狠踹向小花抱著漁網的胳膊,“你爹娘都是賤骨頭,你也是!克死爹娘的掃把星!還敢頂嘴!”

    那一腳踹得結實,小花痛呼一聲,胳膊上頓時青紫一片,血泡破裂,鮮血混著泥沙流了下來。

    桃谷太一獰笑著,再次抬腳欲踹向小花。

    恰在此時,一道青影挾著刺骨寒風,倏然而至。

    只听“砰”一聲悶響,桃谷太一整個人如同被巨浪拍飛的破木,慘叫著倒飛出去數丈,重重摔在沙灘上,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沙灘上瞬間死寂,所有的哄笑、叫罵戛然而止。

    那幾個搶魚的少年僵在原地,駭然轉頭。

    只見謝令君手持長劍,卓然而立。海風卷起她青色的衣袂與如墨長發,獵獵作響。

    謝令君面沉如水,一雙眼眸寒光四射,目光掃過之處,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入骨髓,那凜冽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讓這幾個半大孩子如墜冰窟,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

    謝令君的目光最終落在那猶自抱著漁網、驚魂未定的小花身上,看著她手臂上刺目的傷痕與血跡,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直沖頂門。

    她對倭人本無好感,此刻更是殺心大熾。手腕一翻,長劍發出一聲清越龍吟,雪亮的劍鋒在正午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地上翻滾哀嚎的桃谷太一。

    “姐姐!不要!”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叫響起。

    小花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了謝令君執劍的手臂。

    她小小的身體因恐懼和急切而劇烈顫抖,仰起的臉上滿是淚水,卻拼命搖頭“別殺他!求求你,別殺他!”

    謝令君動作一頓,劍尖懸停在桃谷太一咽喉寸許之地,森寒的劍氣已激得他脖頸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謝令君微微側首,看向臂彎中那淚眼婆娑的小臉,眼中是濃重的不解與一絲被阻攔的慍怒“他如此欺你辱你,奪你活命之物,你攔我作甚?”

    小花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著抽噎,聲音低啞卻清晰“我娘病重的時候,家里一粒米都沒有了。是我嬸嬸偷偷把她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飯食省下來,藏在懷里帶給我。好幾次,差點被我叔叔發現。後來,終究還是被知道了。叔叔把嬸嬸打得好慘……”

    她的聲音哽咽了,大顆的淚珠滾落,“再後來,沒多久嬸嬸就……就沒了。太一他心里定是恨毒了我。他大概覺得,是他娘為了我才死的。”

    “荒謬!”謝令君斷然道,眼中厲色不減,“他母親之死,與你何干?是他那禽獸不如的父親造的孽!這豈能怪到你頭上?”

    小花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淚珠,輕輕搖頭“姐姐,我不止一次想過,若是我娘因為這樣而沒了,我會不會恨那個人?每次這樣想,心都像被刀子絞一樣,答案都是會的,一定會的。”

    她抬起淚眼,望向謝令君,那眼神清澈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悲憫,“所以,我去給他道過歉,為我嬸嬸的死,為我……或許真的連累了嬸嬸。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但我真的很難過……”

    謝令君眉頭緊鎖“他原諒你了?”

    小花聞言,唇角竟勾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苦澀的笑意,她反問道“姐姐,難道我道歉了,我知道自己錯了,別人就必須要原諒我嗎?”

    這輕飄飄的一句反問,如同九天落下的驚雷,不偏不倚,正正轟擊在謝令君的心坎之上。

    她握著劍柄的手猛地一顫,那劍尖也隨之微微晃動。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流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是啊,難道我道歉了,別人就一定要原諒我嗎?

    這句話在謝令君腦海中反復震蕩、轟鳴。

    剎那間,無數被她刻意塵封、強行壓抑的畫面,排山倒海般涌上心頭。

    上元節,眾目睽睽之下,她昂著頭,用最刻薄的語言當眾羞辱那個痴戀她的表弟楊炯,將他捧出的真心踐踏得粉碎,姑母謝南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難以置信的痛楚;東宮側殿,那些貴婦侍女們看似恭敬實則輕蔑的眼神,太子偶爾流露出的不屑和譏諷;還有她賭氣遠赴重洋時,心中那份固執的、想要證明自己價值的執念……

    過往種種意氣用事、自以為是的“抗爭”,此刻在小花這句直指本心的詰問面前,顯得何其幼稚,何其可笑。就如同一個跳梁小丑,在命運的舞台上徒勞地表演著自己的不甘與怨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自嘲猛地沖上鼻尖,謝令君竟不由自主地,對著這碧海青天,對著這滿目瘡痍的沙灘,低低地、自嘲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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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聲中帶著幾分解脫,幾分苦澀,還有幾分前所未有的清明。郁結于心的那口濁氣,仿佛隨著這笑聲,正在被海風一點點吹散。那日夜啃噬著她、驅使著她不惜遠涉重洋也要爭一口氣的執念,第一次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謝令君緩緩收回了長劍,劍鋒低垂。目光再次投向小花時,已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有憐惜,有敬佩,更有一絲釋然後的溫和“所以,你就這樣由著他欺負你?”

    小花見她收劍,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松,抹了把眼淚,臉上竟又努力擠出一點笑容“也不全是啦!我叔叔染上了賭癮,家里但凡值點錢的,都被他敗光了。太一跟著他,也常常吃不飽。他們搶我的魚去賣,換點吃的,就當是我還給嬸嬸當年的恩情吧。”

    她說著,彎腰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漁網,動作麻利地將那幾條還在撲騰的魚和幾只張牙舞爪的海蟹小心地攏進一個破舊的水桶里,看著桶里的收獲,小臉上終于綻開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仿佛剛才的欺凌從未發生,“姐姐你看!這幾條魚鱗片光亮,賣相可好啦!拿到姬路城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離我去大華的船費,又能近一點啦!”

    她自顧自地盤算著,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謝令君回身,朝那群半大孩子冷喝“滾!”

    這些孩子雖然不懂大華語,但也懂得起話中情緒,這仙女一般的殺神收回長劍,哪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海灘。

    謝令君俯身幫小花提起沉重的水桶,看著她那因一點微末希望而雀躍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問道“你就那麼喜歡大華?非去不可?”

    “喜歡呀!”小花用力點頭,眼神明亮而認真,“我爹活著的時候常跟我說,大華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講道理,有王法!不像這里……”

    她的小臉黯淡了一下,“這里不好,貴族老爺們想欺負誰就欺負誰,想打死人就打死人,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我爹他……他死得那麼不明不白……”

    聲音再次哽咽,眼眶瞬間又紅幾分。

    謝令君心中喟嘆。倭國等級森嚴,賤民性命如同草芥,她這幾日冷眼旁觀,早已深有感觸。

    見此情形,謝令君輕輕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既是安慰,也是陳述事實“傻丫頭,大華也沒你想得那般盡善盡美。權貴欺人,恃強凌弱,哪里都免不了。只不過大華有衙門,有律法,若真受了冤屈,總還有個地方去告,去爭個公道罷了。”

    “這就很好了呀!”小花立刻抬起頭,眼中淚水未干,卻閃爍著堅定的光,“有地方去告,有人管,還不好嗎?總比像我爹那樣,死了連尸首都找不回,也沒人敢問一聲,強上千百倍了!”

    她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們都覺得可以隨便欺負人,可我覺得這樣不對!人活著,總該有點盼頭,有點指望才是!”

    謝令君看著她小小年紀卻因苦難而早熟的眼神,听著她樸素卻直指人心的話語,謝令君心中那點因自身遭遇而對世道生出的灰暗,竟也被這微弱卻執著的火苗映亮了些許。

    她不願再勾起小花的傷心事,故意岔開話題,打趣道“你不是說要去大華嫁人嗎?跟姐姐說說,想找個什麼樣的郎君?姐姐在大華認識的人多,或許能幫你留意著。”

    小花猝不及防被問及此,小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破舊的衣角,聲音細若蚊吶“能……能讓我吃飽飯就行,我不挑的,真的!”

    “哈哈哈!”謝令君被她這質樸到極點的“擇偶標準”逗得忍俊不禁,連日來的陰郁仿佛也隨著這笑聲消散不少。

    她爽朗地伸手攬住小花瘦削的肩膀,笑聲清越,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豪氣,“吃飽飯?這有何難!不過嘛,我們小花生得這般水靈,性子又這般好,怎能隨便找個粗漢就打發了?總得挑個家境殷實、知冷知熱的體面人才是!

    這樣,咱們收拾一下,今晚吃過飯就動身去姬路城。姐姐帶你回大華,親自給你尋一門好親事。權當報答你這幾日的救命之恩了!”她心中已有了計較,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可憐又可愛的丫頭帶離這虎狼之地。

    小花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亮晶晶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真……真的嗎?姐姐你真願意帶我走?去大華?”

    “當然!”謝令君含笑點頭,語氣斬釘截鐵。

    “可是……可是我救你……”小花急急擺手,小臉漲得更紅,想要分辨自己救人並非圖報。

    謝令君卻已不容分說地提起水桶,另一只手輕輕推了推她的背“好啦好啦!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哪來那麼多可是。趕緊走!填飽肚子是正經,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路!”

    她心中暢快,連日來的郁結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話音未落,小花本來驚喜的臉上瞬間被巨大的驚恐所取代。

    她的小手猛地攥緊了謝令君的衣袖,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了調“姐姐!快跑!他們來了!平家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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