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皇陵,夜色沉沉。
守備軍營帳之中,燭火搖曳,光影在一男一女的面龐上晃來晃去,映出兩張神色各異的臉。男子眼眸仿若寒夜幽潭,深不見底,其間隱隱透著陰鷙之氣;女子一頭銀發如雪,在這昏黃燭光下,竟泛出絲絲冷光。
“三哥,你我兄妹今年頭一回踫面,怎麼,連跟妹妹吃頓飯的心思都沒有?” 大華七公主李溟率先開口,言語雖柔,可眼神之中卻滿是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李澤仿若未聞,只是自顧自地斟酒,仰頭一飲而盡,那辛辣的酒水入喉,恰似他此刻心中的酸澀,良久,他都未吐一字。
“怎麼?皇帝許給你的條件,入不了你的眼?” 李溟嘴角輕揚,扯出一抹微笑,她好整以暇地看著李澤,等待著李澤說話。
李澤抬眼,瞧了瞧這面容冷艷的妹妹,即便微笑,那眼神里透出的堅毅也仿若實質。他嗤笑一聲,開口問道︰“讓你這兵仙妹妹跑到皇陵來整軍,我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李溟輕輕搖頭,抬手拿起酒壇,給自己滿上一杯,仰頭飲盡,眉頭微微一蹙,像是被這烈酒嗆了一下。轉瞬,她俯身將腳下酒壇抱起,抬手拍開封泥,鯨吞一大口,面不改色,只是幽幽嘆道︰“三哥,當個攝政王有什麼不好?第三代皇子還沒影呢,有我的扶持,再加上皇帝遺詔,這輩子位極人臣,享不盡的榮華,多舒坦。為何非要爭那位置呢?”
“哼,你這會兒是以七妹身份跟我說話,還是拿大華七公主、朱雀衛大將軍的名頭來壓我?” 李澤目光一凜,一字一頓,冷聲喝問。
李溟見狀,也不多言,再次豪飲一口,而後親手拆了一壇新酒,置于李澤身前,輕聲道︰“三哥,我母親是西南白靈族人,當年皇帝平定西南,我母親機緣巧合救過他性命,這才有了咱們兄妹緣分。我們白靈族人天生銀發,打小,我就因為這一頭白發沒少受欺負,還落了個‘白毛怪物’的難听綽號,要不是三哥你時時護著我,幫我出氣,我怕是早就被那幫家伙給折騰沒了。”
她頓了頓,似是陷入回憶,眼神有些迷離︰“許是你打小愛讀兵書的緣故,我受了燻陶,也跟著鑽研,後來德妃姨娘求了英國公許久,我才有幸拜入他門下,有了今日這般成就與地位。在我心里,三哥,你永遠是我最親的兄長,從未變過。”
“啪!” 李澤猛地一拍桌沿,桌上碗碟受驚, 里啪啦一陣亂響。他咬著牙,寒聲道︰“你還記得這些!你母親靈妃出身平民,無權無勢,見你受了欺負,只能整日愁眉不展,是我母親多次懇求皇帝,這才讓她得以出宮安養。你如今跑來,是要收了哥哥的倚仗,拿個攝政王的虛名把我困死麼?”
“哎,三哥,你怎麼還不明白?” 李溟長嘆一聲,眼中滿是無奈,“我能出現在這兒,就說明你那三萬所謂叛軍,壓根就是皇帝暫放在你手的人馬,什麼叛亂四起,不過是藏兵的幌子罷了。你掌管兵部這些年,雖說沒實權,可軍中門道,你心里有數,那三萬兵,近半看著就是老兵模樣,你當初既然甘願做這藏兵的由頭,就該料到今日局面。”
李澤冷哼一聲,滿臉嘲諷︰“我用得著你個丫頭片子說教?皇帝利用我又怎樣?我不也借著他攬權?這三萬皇陵守備軍在手,我才真正挺直了腰桿,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窩在兵部,整日對著軍冊、軍餉打轉,毫無作為的無牙侍郎!這才是權力的滋味,這才是皇子該有的威風!哈哈哈哈!”
李澤癲狂大笑,雙手抱酒壇,大口灌酒,酒水順著嘴角淌下,浸濕脖頸衣衫,他仿若渾然不覺,沉浸在這肆意張狂之中不能自拔。
李溟看著他,默默搖頭,輕聲勸道︰“三哥,放手吧,這三萬皇陵守備軍,你指揮不動的。皇帝既然敢用叛亂這招給你塞兵,怎會不留後手?”
李澤听聞,雙眸瞬間燃起瘋狂火焰,雙手重重拍在桌案,“砰” 一聲悶響,身形暴起,前傾身子,目光仿若火炬,緊緊鎖住李溟,那語氣滿是按捺不住的急切︰“七妹,你瞧瞧如今這局勢!長安城里亂成一鍋粥,皇帝打得好算盤,想拿長安當誘餌,不惜一切為二狗的子嗣掃平前路。哼,可他千算萬算,沒料到他的依仗,此刻正攥在你我兄妹手心。
眼下,各方斗得兩敗俱傷,這可是天賜良機!七妹,你來助哥哥統兵,咱們兄妹攜手,登上大華權力巔峰。到那時,再不用看任何人臉色,再沒人敢欺辱咱們,這般暢快人生,不比你當個勞什子大將軍,我做那有名無實的攝政王,強上千百倍?”
李溟神色平靜,抬手捋了捋鬢角發絲,小指勾起嘴角一縷銀發,輕聲問道︰“三哥,你為什麼不願做攝政王?皇帝當真那麼好?整日算計,提心吊膽,坐在那位置上,哪還有個人樣?
小妹覺著,攝政王最適合你。李淑需要你的皇子身份給她佷兒撐腰,皇帝駕崩後,你起碼能十年安穩,有我在西南給你兜底,後十年李淑也不敢動你,如此二三十年後,你功成身退,安安穩穩過日子,當個輔國賢臣,不好麼?往後青史留名,成聖成神也說不定,不比那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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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輔國賢臣?” 李澤仿若听到世間最可笑之事,放聲大笑,“七妹,我是大華皇子,和那幫嫡親宗室斗了十幾年,最後讓我心甘情願輔佐一條泥鰍的兒子上位?憑什麼?憑什麼!如今成年皇子只剩我和李溢,那李溢怕也沒幾天活頭,我為什麼要做這有名無實的攝政王?”
他越說越激動,雙手不停拍桌,聲聲震耳︰“李淑是善茬麼?瞧她那溫婉模樣,當初和皇帝一起殺太子、皇後的時候,眼都不眨。我若做了這攝政王,等那小泥鰍長大,還有我活路?你是我依仗?你能怎麼樣?你能一輩子不嫁人?你朱雀衛總共不到四萬人,李淑站穩腳跟,能放過你?皇帝什麼樣,你到現在還看不清?他為了給二狗鋪路,殺妻屠子,連百姓都能當籌碼,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你居然信他的話,糊涂!”
李溟靜靜看著陷入癲狂的三哥,滿心無奈,長嘆一聲︰“三哥,你听听外面動靜。”
李澤一怔,不及多想,身形一閃,仿若一道黑色疾風,掠出營帳。剛一出去,凜冽寒風裹挾刺鼻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抬手一擋,順勢仰頭看向皇陵方向。
只見遠處,大火熊熊,半邊夜空被映得通紅,火光跳躍,似要將這天地黑暗吞噬干淨。與此同時,喊殺聲仿若洶涌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滾滾而來,震得人耳膜生疼,仿若要把蒼穹震塌一般。
每一聲嘶吼、每一次兵器踫撞,都似重錘砸在李澤心上,他面色愈發凝重,牙關不自覺咬緊。
“瞧見了吧!這就是皇帝的後手,防著你我兄妹的後手。” 李溟跟了出來,站在李澤身旁,同樣望著皇陵方向火光,幽幽嘆氣。
“到底怎麼回事?” 李澤轉身,怒目圓睜。
“你平定的是誰的叛亂?” 李溟反問。
“彌勒教!” 李澤脫口而出。
李溟又是一聲嘆息︰“一個半死不活的邪教,短時間內聚起數萬暴民叛亂,這合理麼?沒有內衛暗中幫忙,沒有沿途官員睜只眼閉只眼,能成事兒?”
李澤如遭雷擊,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他…… 他想干什麼?五萬民夫暴動,沖向長安,那長安豈不是要完!他怎麼收場!”
“這就是我被召回的緣由。” 李溟神色淡淡。
李澤瞳孔驟縮,大聲驚道︰“他要對左相動手!”
李溟沉默不語。
“瘋子!簡直是瘋子!” 李澤雙目赤紅,破口大罵,“左相門生遍布天下,他以為借彌勒教暴徒沖進長安,殺了左相,李淑就能坐穩?蠢到家了!楊炯如今身在北地,皇帝敢這麼干,楊炯那瘋子絕對要扯旗造反。楊炯手上可都是大華精銳,萊國公的熊羆衛、李瀠內衛、麟嘉衛、龍驤衛,他真要反,你這三萬皇陵守備軍,怎麼跟他打?”
李溟抬手,拂開被風吹亂的銀發,悠悠道︰“彌勒教為什麼總剿滅不了?我敢斷言,這彌勒教從上到下,管事的、成事的,都是皇帝的人,怕是如今那教主還做著領兵攻入長安稱帝的美夢呢。邪教徒就這德行,進了長安,被人一鼓動,眼珠子都得掉出來。沖擊左相府,還有那些左相門生府邸,數萬暴民,沖擊力可想而知。”
她頓了頓,接著說︰“結局皇帝早已寫好,我帶三萬軍,殺一批,招安一批,潛藏在叛軍里的內應殺賊倒戈。左相死于暴民沖擊,名垂千古,楊炯想造反,沒正當理由,手下兵丁憑什麼跟他干?你以為皇帝就這點手段?我那朱雀衛被抽走五千精兵,一直藏在城外,白虎衛會不來?楊炯就算覺著不對勁,也只能咽下這啞巴虧,這就是皇帝的手段。
最後的結果,三萬軍收攏至少三萬暴民,湊足六萬人重建長安,一切塵埃落定。左相一死,楊炯要是造反,頂多拉起三萬兵,名不正言不順,兵力懸殊,能成?他要是忍了,等大華緩過勁,就再沒機會。”
“哈哈哈!” 李澤仿若被抽走脊梁,癱倒在地,淒厲大笑,笑聲中滿是癲狂與嘲弄。
“三哥何故發笑?”李溟皺眉問道。
“鬧吧!亂吧!我倒要看看,最後誰才是贏家,這天下能亂成個什麼樣!哈哈哈!” 李澤仿若失了心智,只是一味大笑。
李溟深深看了李澤許久,能真切感受到他夢想破滅的痛苦,只得輕聲安撫道︰“三哥,睡一覺吧,醒了,你就是攝政王。”
“哈哈哈!我的好妹妹!” 李澤收斂笑容,看向翻身上馬的李溟,冷笑質問,“你這再造之功,最後是賞給那泥鰍,還是李淑?”
“送你一半,剩下他愛給誰給誰。” 李溟展顏一笑,接過親兵遞來的朱紅盔甲,戴上朱雀紅翎,聚攏三萬皇陵守備軍,驅趕著暴民,直奔長安而去。
李澤望著遠去的李溟,放聲大笑︰“南望朱雀,北望宣德,皆舊御路也。州橋南北是天街,長安日日等天兵。如今若相見,詢天子,誰是賊來誰是兵?”
言罷,李澤大笑著踏入營帳,笑聲在帳內回蕩,滿是荒誕與悲涼。他徑直走向酒壇,抄起一壇,揚起手臂,將辛辣酒水狠狠潑向自己面龐,酒水混著汗水,肆意流淌。
緊接著,仿若渾身力氣被抽干,他四仰八叉往後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此刻,他嘴角上揚,扯出一抹滿是對天子嘲諷與不屑的弧度,那笑容里,藏著多年隱忍、不甘與憤怒,仿若在無聲質問︰“誰才是竊國賊子,誰又是保家衛國的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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