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
朕膺昊天之命,君臨四海,撫佑萬邦,夙夜兢兢,期致治平。詎意隋國公吳散木、燕國公呂胤平,心懷譎詐,潛圖不軌,構逆干紀,致邦國之綱紀隳頹,宗廟之社稷阽危,其罪戾之深,擢發難數,乾坤同譴。
彼等逞狡獪之謀,誣陷東宮謀逆,致令冤抑,忠藎之士亦遭摧折。既而舉兵肆逆,戕害太子,弒逆皇後,宮掖之內血雨腥風,慘酷之狀,震駭人神,法禁昭然,詎可容貸,夷其三族,用申國法之赫赫,以慰英靈之安妥。
幸賴虢國公包毅,秉忠貞之節,率羽林禁衛,奮身衛國,困厄不屈,碧血濺于宮垣,捐軀赴義。其義烈之行,炳耀星漢,泣動幽冥,追封護國公,謚“忠烈”,恩蔭其家,奕世相繼,永享殊榮,庶使寰中忠義之士有所矜式。
梁國公楊文和,仗湛盧之威,靖難戡亂,芟夷凶慝,廓清朝宇,綱紀得振。其勛勞著于社稷,懋績崇隆,特進封梁王,賚予丹書鐵券,許以世襲罔替,非朕親裁,刑不加身,以酬庸績,表其殊猷。
自今伊始,宣諭中外,咸使知悉。朕之臣民,當辨逆順之理,明忠奸之分,共恪王憲,翊衛宗社,庶臻河清海晏之休,永保皇圖之盛。
欽此。
魚朝恩于大慶殿之中,朗朗誦罷詔書,旋即匆匆而去。
吏部尚書葉九齡雙眉緊蹙,喃喃低語道︰“恩師,陛下此舉究竟是何深意?此刻皇後與太子靈柩停于萬安宮,一不發喪舉哀,二不議號定謚,莫不是陛下仍想著幫那隱皇子鋪就後路,以待日後定皇後與太子之罪嗎?”
楊文和輕嘆一聲,道︰“陛下這是在與我談條件吶。”
皮卞滿臉疑惑,趨近問道︰“何解?”
楊文和道︰“皇後有逼宮之謀,陛下怎會甘心?其數十載籌謀,若最終還為皇後太子上謚,那便是一敗涂地。想來那二狗並未身死。”
葉九齡與皮卞皆是聰慧之人,一點即通。
皇帝此番驚天謀劃,本已功成,豈料自己尚有一位如謫仙般的女兒,生生斬斷隱皇子雙腿,二狗還能活命實乃奇跡。更令皇帝惱怒的是,皇後為她的子女都尋了依傍,宗室的力量經過此次兵變沖擊,也僅誅除半數。
最終,楊文和以湛盧劍平定國亂,將諸般罪名盡皆加于吳散木與呂胤平。時值皇帝昏厥之際,定國公岳毅與李𩖸厄阻宋國公章凡接管千牛衛,李𩖸以宗室之主的名義聯合代王、岳毅徹底掌控千牛衛,致使皇帝一番籌謀終成泡影。
此刻皇帝加封楊文和為一字梁王,特賜丹書鐵券,世襲罔替,實乃以此為籌碼,盼楊文和助力二狗登位。至于皇後與太子,陛下似已鐵了心不予上謚。不上謚之舉,意在從禮儀制度層面切斷與前朝瓜葛,隱晦表明皇後並非賢明正宮,太子亦非真正儲君。
楊文和冷笑一聲,低聲道︰“瞧見了嗎?陛下此舉乃是向宗室正式宣戰。借謀反之名,令皇城司與內衛誅殺近半宗室。如今又擢升大公主李淑執掌禮部,天波府老太君代掌右相職權。此乃首招,以梁王爵位塞我之口,自禮儀切入,向宗室官員開刀。”
葉九齡恍然大悟,道︰“難怪陛下率先令人接管了刑部與大理寺,原來是善後之策。借禮儀之爭黜陟官員,只要宗室之人敢提為皇後上謚,雙方勢必圍繞謚號展開激斗。屆時皇帝、禮部、法司、老太君定會給這些宗室扣上僭參國政的帽子,殺黜罷陟在所難免。”
皮卞接話道︰“不止于此,全國州郡官員一夜之間大範圍調遷更替,此乃陛下深藏之伏筆,當真是深謀遠慮。”
葉九齡沉默良久,方道︰“恩師,咱們該當如何?”
楊文和冷哼一聲︰“如今前線戰事吃緊,陛下算準我不願見天下重陷戰亂,亦知我不會襄助宗室。想用一塊鐵牌安我的心?我看是給我上的催命符吧!既如此,便休怪我楊文和借機攬權。”
葉九齡與皮卞聞言凜然,皆靜候恩師差遣。
楊文和沉思片刻,說道︰“皮卞,王宗暉因罪下獄,其兒子那中書舍人之位便由你來擔當。九齡,王參知缺一副手,你入中樞,做他後補。調你師弟石介入主吏部,呂祖謙接任兩浙路轉運使。
余下諸弟子,當須悉心謀劃,全力保全我等在地方上的話語權。倘若不然,休提為民造福之舉,一旦失卻權勢,恐將性命不保,落得個身死魂消之局。更甚者,恐將牽連家族,致令闔族覆滅,慘禍橫生,此絕非虛言恫嚇,實乃眼下嚴峻之形勢所迫,務須慎之又慎,早作籌謀應對之策。”
二人聞言神色凝重,皆行弟子之禮,以表追隨,以謝師恩。
楊文和微微點頭,目光看向李𩖸李淑二人。
李𩖸徑直向李淑走去,鳳眸之中寒意森然,道︰“自此你我勢同水火,不死不休。”
“早就該如此,不是嗎?”李淑美眸一凜,輕聲回應。
李𩖸眼神如刀,狠聲道︰“你可擇好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所,滋味定然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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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娘之人,滋味亦是不佳。哦,險些忘了,你弟弟亦已不在人世。”李淑嫣然一笑,挑眉嘲諷。
李𩖸鳳眸驟縮,凝視李淑許久,忽爾嗤笑出聲︰“望門寡以色娛人,與自己小叔不清不楚。大華公主?真可笑,與蠻夷無差,和妓女無異。”
“敢如此辱罵于我,你是頭一個。”李淑眼眸陡然冰寒,神若利劍,聲似鋼刀。
李𩖸毫無懼色,冷道︰“敢這般與我嫡長公主言語,你亦是首例。”
“嫡?若非我娘遭你娘毒殺,你算哪門子嫡長公主?”李淑怒不可遏。
“哼!你且記著,你殺我母弟,你弟亦難活命。我李𩖸言出必行。”
“我李淑拭目以待。”
李𩖸深深瞧她一眼,嘲諷道︰“就憑你這不知廉恥的做派,還想踏入楊炯家門?有我李𩖸在,你休想。”
“哼!且看你能否活到那日。”
“我瞧天波府與你甚是相襯,畢竟你不知廉恥為何物。”
李淑大怒,吼道︰“你現今擁有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的,若不是你娘,你也配在這和我如此說話?”
楊文和听著二人針鋒相對之語,微微嘆息,悠悠道︰“𩖸兒,該回家了。你姨娘尚在等候你回家吃飯。”
李𩖸高聲應了一句,朝李淑低聲冷笑︰“我李𩖸有兩位娘親疼愛,你沒有。”
言罷,不理會李淑那冷若冰霜的眼神,與楊文和一同向宮外行去。
“𩖸兒,你娘……” 楊文和欲言又止。
李𩖸沉默不語,眼眸之中滿是哀傷,良久,方道︰“伯父但說無妨,我乃長姐,自能做主。”
楊文和長嘆一聲︰“你父皇想以上謚的禮儀之爭翦除剩余宗室官員,你若相爭,便落入其圈套,你若不爭,便是默認他對你母後的侮辱,用不了多久,皇後之名便會……”
李𩖸聞言決然道︰“他已經不是父皇了。”
楊文和嘆道︰“唉!你母後那般驕傲之人,死後遭此侮辱,定是憤懣難平。”
李𩖸強抑眼眶淚水,低聲道︰“我娘說您曾為她捋過裙擺,系過裙帶,戴過發釵,畫過……”
楊文和急忙打斷道︰“停停停!莊姜怎地什麼都和你說?”
“我娘心中話語無人可訴,每每尋我飲酒,酒後失態方與我吐露。”李𩖸委屈回應。
楊文和嘆道︰“唉∼!你娘甚是驕傲,她擇取了心中所求。不便于人前言語,許是覺得你與她最為相像,對鏡自語,聊以自慰。此後莫要再提這些言語,你娘定是不想我知曉。”
“伯父教我。”李𩖸抹了一把淚水,哽咽不止。
楊文和沉默片刻,嘆道︰“你乃長女,今夜攜你妹妹為他們送行罷。”
李𩖸身軀劇震,泣道︰“我娘尚無謚號,他竟敢欺我娘無法言語。”
“你能言語便足矣,日後都會有的。”
言罷,楊文和遙望如血殘陽,怔怔出神。
繼而轉頭見李𩖸強忍淚水卻倔強抿唇的模樣,笑道︰“你與你娘當真相似,你娘定是愛極了你。”
李𩖸轉身,雙肩微微顫抖。
“走吧,歸家。你姨娘做了寒具,晚間帶去給你娘路上吃。” 楊文和言罷,攜著李𩖸隱沒于漫天紅霞之中。
墨染長夜,風嚎雲動。
李𩖸攜李澈立在萬安宮前,輕聲道︰“娘最是驕傲,定不願死後遭人辱沒,姐姐帶你來送娘最後一程。”
李澈雙眸早已哭得紅腫,哽咽著用力點頭。
李𩖸步入皇後棺前,揮退一眾內侍,低聲道︰“娘!小茴香攜妹妹來看您了。娘!我乃長姐,此決定是我所下,您莫要怪罪女兒。”
言罷,李𩖸輕輕抬手,撫上皇後那蒼白面龐,低聲道︰“娘!女兒定會為您報仇雪恨。”
凝望皇後良久,擺手道︰“小妹,來,看娘最後一眼,記住娘的樣子。”
李澈強忍淚水,將懷中謝南所制寒具置于棺前,又取出暖房所拔芍藥,輕輕放在母親身畔,道︰“娘!孩兒已為您誦念《上清往生經》,路上有天官庇佑,百鬼難侵。孩兒听聞黃泉路遠,這是姨娘與我制的寒具,您若途中饑餓,便食用些,莫要餓著肚子。您生我落下了病根,孩兒再難報償,只能和姨娘學著為您做些寒具,您莫要怪女兒手笨。
娘,我帶三姐來看您了。
娘,定要常來夢中看孩兒。”
李𩖸喉嚨滾動數下,行至太子李瀧棺前,嘆道︰“小弟!王淺予已被姐姐送往江南,田甜有皇太後庇佑,謝令君有相府護佑,你無需擔憂。
小弟,途中護著娘親。”
言罷,再不言語,拉著李澈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步出萬安宮,身前燈火輝煌,身後火光沖天。
“姐!我要走了。”
“去往何處?”
“去北地找尋三姐。娘說很想她,我替娘去看她。”
“好。”
宣德門外,李𩖸向南,李澈向北。
冰雪城,李漁默默向火盆中投放紙錢,火盆中火焰跳躍,寒風呼嘯而入,李漁仿若渾然不覺,抬頭望向皇宮方向,見火光沖天,低聲喃喃︰“娘!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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