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城最高處閣樓。
楊 飲了一口薔薇露酒,調侃道︰“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鄭秋冷笑︰“有什麼好急的?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楊 搖頭輕笑︰“鄭御史現在可不好受呀!自從你拒絕了太子後,御史台下面的小鬼四處蹦 ,不是彈劾你父在甦州貪腐,就是指責他教育失責,培養出你這麼個下評女,這是想扒了你父親的官身呀。”
“挺好!雖然我父親是御史大夫,可朝中誰都知道他只能控制半個御史台,現在小鬼都跳出來了,也省得我費心找他們了。”鄭秋冷笑。
“你就這麼自信?太子肯定不止這些手段,有消息稱他已經派人去調查當年你父在甦州知州任上的案宗了,大概是想要弄出些命案來。這明顯是給你最後的警告,若你還不答應,他下一步定是要把你父親往死里整。”
鄭秋起身,倚靠著木窗,目光遠眺至樊樓屋頂,思緒飄飛。
她最初並不想和太子交惡,想著脫離了選秀一切也就結束了,可太子非要步步緊逼,非要全面掌控御史台,那就別怪我心黑手黑,我鄭秋向來睚眥必報,你惹我一分我必報復十分。
鄭秋冷笑一聲,仔細回想父親在甦州任上的案子,思慮再三,並沒有發現什麼疏漏。她從小就跟在父親身邊,父親視自己為掌上明珠,自己說的話他大多都會听。在甦州任上的案子,鄭秋作為幕僚,生怕父親疏忽造了冤案,即使是一個偷盜小案她都要復核兩遍才罷休。
至于什麼貪污就更是無稽之談,父親雖是滎陽鄭家的庶子,但我娘可是荊湘楚氏的大小姐,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你以為我滿屋子的古玩金石是哪來的?我母族做這古玩金石生意幾十年,說我家貪污,虧太子想得出來。
思慮至此,鄭秋對這太子更是不屑,對我用手段那就別怪我朝樊樓下手。
“時機差不多了!”鄭秋突然道。
楊 點頭,認真道︰“明日,壓樊樓正式營業,地址在西園街正街,和樊樓隔街相望,東家就是嫡長公主。”
鄭秋冷聲道︰“這幾日咱們大肆收購糧食,以御前武備司生產罐頭的名義阻斷樊樓的豬肉供應。幾日下來,樊樓的招牌一眉酒和醬肘子已無法正常供應,明日咱們的壓樊樓一開,菜式和樊樓一致,酒和樊樓一致,價格比樊樓更低,我看太子怎麼應對。”
楊 扯了扯嘴角︰“你好歹是長安第一才女,現在又是太學國子司業,就不能起個好听點的名字?壓樊樓,你是一點氣都不受呀!”
“名字不在多文雅,此名字通俗易懂,最是適合。你要明白,咱們和樊樓的客源不同,壓樊樓的酒菜價格遠低于樊樓,我們和樊樓搶的是富商學子以及中底層官員,那些豪奢之主本來就不佔樊樓客戶主體,我們不必強也搶不來,為了迎合他們弄些附庸風雅的名字本末倒置,沒必要。”鄭秋解釋道。
“後手呢?你要知道,樊樓是太子最主要的資金來源,長安三大銷金窟,樊樓、蘭蔻坊和冰雪城,你這是要他的命,他豈能罷休,到最後他必然會動用太子的權力來干預。你這些手段並不能致死樊樓。”楊 提醒道。
鄭秋凝眉,嗤笑出聲︰“你知道我和楊炯交手的心得是什麼嗎?”
“奧?我愛听,說說!”楊 雙手托腮,饒有興致道。
“欲謀大業者,勿以手段為嫌。事無巨細之分,法無陰陽之限。大謀者,當兼收並蓄,使諸般手段皆為其役。若執于手段之純淨,拘于行事之大小、陰陽之辨,則大事難成矣。故為謀者,應機變百出,不擇手段,方有成功之望。”
楊 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少給他潑髒水,他可沒你說得那麼不堪!”
“呵!他對我用的那些手段,比這髒多了!”鄭秋咬牙切齒。
楊 見提起楊炯她就炸毛,好笑的岔開話題︰“你還沒說你的後手是什麼?”
鄭秋強撫心頭氣,暗惱自己怎麼每次都被楊炯氣到,那個混蛋在千里之外都不忘算計自己,真是個無恥的家伙。每次想到他那得意的模樣,鄭秋就會莫名其妙的生氣。
兩人交手,第一次半山書院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自己完敗。自己反擊,鼓動李漁以身為餌,本來足以致他于死地,當時看李漁的表情應該是不會出錯才對,可怎麼偏偏就石沉大海了呢?她實在是想不通,這場又是自己完敗。
後來自己利用楊炯的玉佩,謀劃選秀脫身,逃脫了做太子側妃的命運,整件事全都按照自己的謀劃進行。可最後,明明是自己勝了,她卻一點都不開心,相反自從掖庭事後她就焦躁不已,每次一想到楊炯那晚要殺自己的模樣她就氣憤難平。
最可氣的就是,他憑什麼威脅自己?就這個破玉佩,他威脅了自己兩次。一次語氣惡俗的讓自己去太學幫他阻撓太學生上書,這次又罵自己是蟛蜞菊,還想要回這玉佩,他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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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鄭秋攥緊了腰間玉佩,心中暗罵,就這破玉佩,我家這種成色的數不勝數,用來投壺我都嫌丑,我怎麼就偏偏和他斗氣呢?越想越煩躁,鄭秋自認為天底下沒什麼事什麼人能難倒她,可這楊炯偏偏是個例外,就憑這塊破玉佩就能在千里之外把自己拿捏了?
楊 好笑的看著鄭秋摩挲玉佩發愣,暗罵楊炯真是女人的克星。她現在才發現,楊炯就喜歡招惹這種有性格的女子。
事實上楊炯對付這樣的女子簡直可以說是駕輕就熟,自己當初就是被那壞人如此招惹的。先惹惱了你,然後再哄你,期間通過一些春風化雨的小心思慢慢和你拉扯,真是卑鄙,卑鄙至極!看鄭秋這模樣,估計離淪陷也不遠了。
楊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調笑道︰“別想了,那人還在北地呢!”
“誰想楊炯了?”
“我說楊炯了嗎?”楊 揶揄道。
鄭秋聞言一愣,狠狠瞪了她一眼,冷聲道︰“你別讓我逮住機會,不然少不得讓你吃些苦頭!”
楊 見她真生氣了,好笑的貼到她身旁,嬉笑出聲︰“鄭姐姐饒命!現在咱們不是一伙的嗎?”
“哼!”鄭秋傲嬌冷哼。
楊 知道她就這性子,于是也不再調笑她,正色道︰“你打算怎麼打死樊樓?”
鄭秋被她這麼一鬧,還真沒那麼氣了,見她問起正事,平靜道︰“罪莫大于欺君,法莫大于謀反。”
“啊?這麼狠?”楊 驚訝道。
“怕了?”
“也不是怕,就是你這麼干是不是牽扯太大了?”
鄭秋冷笑︰“事不至大,無以驚人!”
楊 沉默半晌,隨後道︰“你想怎麼做?”
鄭秋嗤笑︰“你別告訴我,你這個相府掌事一點髒事沒做過?栽贓不會?”
“證據不夠確鑿的情況下,你扳不倒太子。”
鄭秋搖頭︰“我什麼時候說要扳倒太子?我現在是要弄死樊樓,斬斷他的資金來源。你說要是樊樓出現反賊會怎樣?還是當著長安居民和戶部官員的面。”
楊 凜然︰“你想讓白蓮教的人在壓樊樓開業當天出現在樊樓?”
“我們搶了樊樓的生意和招牌,但糧食和豬肉我們無法一直控制在手。太子最重什麼?名聲!太子最怕什麼?謀反!沾一點都不行,這麼做大家都知道是假,可那又怎樣呢?沒有哪個權貴會冒這個風險再去樊樓。只要他敢去,我爹御史台就能彈劾到他滾出長安。京城的權貴個個都是人精,他們平日里躲避那些無端的栽贓都還來不及,哪還敢主動給別人遞刀?”
楊 看她那得意模樣,無語道︰“這也是你和楊炯斗法的心得?”
鄭秋听她所言,突然一笑,如同那蠱惑人心的小惡魔︰“怎麼?怕了吧!沒想到平日里在你面前謙謙若君子的楊炯,竟然是個道貌岸然,心黑手黑的小人,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傷心?”
楊 翻了個白眼,嗤笑道︰“你當我小孩子?”
鄭秋無奈搖頭︰“楊炯有什麼好?他身邊那麼多鶯鶯燕燕,還和好幾個公主糾纏不清,你就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楊 冷笑︰“你不用氣我!我只知道一件事,楊炯可以為我去死,我同樣可為他殉情,但他不一定為你去死。”
鄭秋沉默。
“怎麼?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傷心?”楊 學著她剛才的口氣,反唇相譏道。
鄭秋搖頭,平靜道︰“我有時候很瞧不起你們這種人。動不動就把生死掛在嘴邊,我鄭秋的夫君若被人殺害,我絕不會殉情。我會帶著仇恨努力的活下去,直至報仇血恨。”
楊 也不反駁,她知道人和人的性格不同。自己就是個小女人,小時候她只想和自己的夫君生幾個可愛的孩子,然後每天陪他們玩鬧。長大後,事情一件一件的發生,意外一件一件的出現。她小時候的願望卻依舊未曾變過,只是現實逼著她四處謀劃,逼著她不得不全身保命。
鄭秋不一樣,她不但文采斐然,從小更是被一直寵到現在。按理說她應該是那種跋扈恣睢的性子。可不知為何,她偏偏生得驕矜自傲,也難怪她常以秋菊自喻。就剛才她說那話時的眼神,楊 絲毫不懷疑她的決心,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一方異秀吧。
“白蓮教的事我幫你做!你和你父親謀劃一下後續怎麼撒網捕魚,把那些不開眼的雜魚全都一網打盡,中樞的趙參知會盡量幫你父親掌控御史台,咱們動作要快些,免得出現變故。”楊 叮囑道。
鄭秋听她所言,反問道︰“相府不怕幫我父掌控御史台後,我們反咬相府一口?”
楊 嗤笑︰“你知道楊炯有多了解你嗎?”
“呵!他了解我?可笑。”鄭秋冷笑連連。
楊 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他說你這人最是驕矜自傲,平日里眼高于頂,誰都看不上。你或許會脫離相府的控制,但絕對不會反咬我們一口。”
“何以見得?”鄭秋饒有興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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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了我家的玉佩,你要是真作出那事,就當我相府看錯人了唄!”楊 無所謂道。
“這是你的話,還是楊炯說的話?”
“有什麼區別?道理還不是一樣。”
鄭秋搖頭,語氣平冷︰“若是你說的話,這玉佩你現在就拿回去,一塊古玉而已,我鄭秋並不稀罕!”
語畢,解下玉佩,放在桌子上,眼神冷傲的看著她。
楊 冷笑︰“你什麼意思?想做大?想壓我?”
“呵!不明顯嗎?他楊炯拿這塊玉佩威脅了我兩次,他回來後我絕對和他沒完。你憑什麼這麼和我說話?你以什麼身份威脅我?”鄭秋嗤笑道。
楊 都被她氣笑了,冷聲道︰“意思是只有楊炯能欺負你唄?”
鄭秋翻了個白眼︰“听不懂人話?”
“哼!明確告訴你,這話就是我說的,你不要正好,我相府早就想收回來了!相府足夠大,經得起折騰,你反咬一口又能怎樣?我還怕你不成!”楊 怒聲道。
她心中更是不忿,你鄭秋和我撒什麼氣?有本事你跟那個陸家女撒氣呀。再者說,你自己搶楊炯的束發玉佩,一個女子拿了男子的束發禮意味著什麼你會不知道?現在跑來和我發脾氣是什麼意思?她越想越氣,伸手就要拿回玉佩。
鄭秋嗤笑,搶先一步將玉佩拿回,重新系在腰間。
“你有病吧!”楊 大罵出聲。
“你不該騙我!從古至今,很多事本來能成,最終都毀在了你這種人的手里,你把我氣走了,你自己對付太子嗎?你太意氣用事,楊炯真是把你寵壞了!”鄭秋譏笑出聲。
楊 真被她氣到了,倏的起身,大罵道︰“我什麼人?鄭秋你給我說清楚!”
鄭秋不慌不忙,假裝沉思,隨後道︰“楊炯怎麼說來著?豬隊友!對,就是豬隊友,多貼切!”
“豬隊友!!!”楊 咬牙切齒。
只見她胸膛上下起伏,看鄭秋那得意模樣,再也壓制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掀翻桌子,一掌就朝鄭秋打去。
鄭秋總算逮著機會氣這女人,她心中暗爽不已,讓你在太學如此拿捏我,現在還不是惱羞成怒,于是好笑的和楊 在屋子里周旋。
“唉!你的拳頭怎麼軟綿綿的?”
“打到你臉上就不軟了!”
“你別得寸進尺,我可還手啦?”
“我今天就把你打成豬頭,看咱倆到底誰是豬隊友!”
鄭秋凝眉,腳下蓮步輕抬,一掌迎了上去,嘴上不忘嘲諷︰“你就是豬!”
“你才是!”楊 大喊一聲撲到她身上,將鄭秋撲倒在地後,兩人在這地板上翻滾了起來。
鄭秋本來只想氣氣她,可沒想到這姑娘如此小孩子氣。如今兩個人在地上扭打,可明顯楊 也知道輕重,畢竟兩人在一起相處多日,誰都不敢下狠手,于是一副怪異的景象在房中上演。
你摸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你作勢要咬我,我就襲擊你的雪山峽谷。
不多時,兩個人都被對方搞得面紅耳赤,氣喘吁吁,最後各自癱在地上,紛紛笑了起來。
“那話楊炯說的。”
“我知道。”
“知道你還氣我!”
“我故意的,誰讓你當初在太學故意嘲笑我?”
“你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呀!”
“人沒事為什麼要吃虧?”
楊 凝眉,突然翻起身將鄭秋壓在身下,壞笑道︰“我看你吃不吃虧!”
“啊∼!你干嘛?”
“今天我非讓你吃虧!”
房間內重新響起了嬉鬧聲,真可謂魚嬉菊叢,秋色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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