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界出來後，樂易有種時隱時現的心悸，像是落下什麼重要東西，或者忘記了什麼重要事情。
這種感覺，在他把自己扔到床上放空腦袋準備入睡時，達到了頂點。
于是，他在床上坐起來。
尋思這種感覺的源頭。
他開始回憶，最近尤其剛過去的這一天，自己說的和別人說的話。
因為人們日常中所主動釋放或被動接受的信息，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通過語言這個載體來傳輸的。
一些重要的、但不起眼的信息，往往在藏在一些看似家常的閑聊里。
樂易的記性不錯，他能成為收容師、當初被南斗學院的招生辦老師看中，比常人強得多的瞬間記憶是一個重要原因。
一輛呼嘯而過的汽車，一組沒有規律的數字，一個素未謀面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他看到了，只要不要隔著太久，基本都能回憶得起來，並且能夠精準提煉出特征、在紙上畫出來。
當然，這樣的能力並非他獨有，學院里的其他同學或多或少也能做到，他只是比別人突出而已。
這種較強的瞬間記憶能力在他初學收容的時候，幫了他大忙，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學院的老師們在他真視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仍沒有完全放棄他。
已經過了凌晨一點，樂易坐在床上，快速地在自己的記憶里翻檢。
到底是什麼話被自己當成了過耳風？
有什麼重要信息自己不經意間沒有給予足夠重視？
他一路回憶，來到了晚上剛從結界出來那會、房姐對他說的一句話……
呵呵。找到了。
當時房姐說︰“你小子的結界是有點邪門……我感覺它好像是升級了吧？”
升級了吧？
是吧？
自己當時沒怎麼放心上，然後在臨睡的時候，變成了一種余響縈繞在心頭，提醒自己重視起來。
他打開結界，再次走了進去。
與幾個小時前的一樣，他的“落點”也是隨機的。不過運氣比上次好，他一進來就遇到萌萌噠探險家姬二。
姬二似乎剛結束某次長途跋涉，正在慢悠悠返回“基地”的路上。
她看到了樂易，頓時很高興地降低了高度，落到樂易的肩頭，樂易把她抄在手上、抱住，明顯感覺到她更開心了。
相比姬一的“桀驁不馴”、“記吃不記打”，姬二明顯內核更穩定，更懂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最明顯一點就是她對樂易的態度可比姬一好太多了。
到現在為止，姬一還時常把“壞人”的頭餃放在“樂易哥”的前頭，渾然沒有一點寄人籬下的覺悟。
姬二就不同了，她和姬三被扔到結界以後，每次見面，給樂易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老父親，把她扔在這個大得過分的世界不管不顧，但她除了少量的不滿，更多是強烈的依戀感，本能的想與他多親近。
甚至讓他有種面對留守兒童的負罪感。
樂易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制造了姬一和姬二如此的不同？明明是同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姬二對樂易這個結界的世界了解更多？
越了解，越對創造了這一切的樂易感到敬畏？。
“樂易哥，你今天過來是看那個女人嗎？”姬二像只貓咪蜷縮在樂易的懷中，“那個女人前些天被我帶到樹寶那里了……”
她說的女人是指李棲梧。
“她現在跟姬三一樣，都中了樹寶的邪……”
跟每次見面一樣，姬二又向樂易“告狀”，“她們現在每天就坐在樹寶下邊，跟塊石頭一樣。”
說起來，姬二跟他告了幾次姬三的狀，听著是告狀，分明是懂事的小孩想讓家長多關注弟弟妹妹的意思啊。
樂易尷尬一笑，心中生出點愧疚︰“姬二，走吧，帶我去見姬三樹寶她們……”
姬二在前面低飛著帶路，走了一小會，來到了樹寶待的地方。
樹寶比上次見面又矮了一些，現在只有三米多高了。
“樂易哥！”
樹寶雖然變矮了，但是“耳目”似乎更靈敏了，大老遠地就發現了他的到來，欣喜地向他打著招呼。
“姬二你也回來了。姬三說你要是再不回來，她就去找你了。”
小樹人還是跟之前一樣，性格淳樸又有點話癆潛質。
樂易看到了姬三。
跟第一次看到的沒什麼區別。
一個泡面碗，能有什麼變化？
它又不是卡芙卡、可以從電車變成摩托車？
等會！
樂易還是發現了些許變化︰
之前的姬三，就是一個普通的、粉色的、帶點卡通圖案的泡面碗，樂易不用想就知道，她跟“人類形態”時的姬瑤又瑤有著很深的羈絆——電玩少女放飛自我的方式，就是不好好吃飯、頓頓吃泡面，以至于變成魔女、多出分身後，也把自己吃飯的家伙捎上了。
現在的姬三，雖然看著還是一個泡面碗，卻給了樂易一種感覺︰
她在進化，在朝著難以預測的方向進化。
之前，房姐也對他提過，像姬二、姬三這種表面看著像魔物、實則是魔女的存在，其實很難用常理度之的，就連見多識廣的房姐，也拿不準她們以後會變成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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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易哥！”姬三晃晃悠悠地飄了起來，來到樂易跟前。
和姬二一樣，姬三對樂易表現出了非常的親近。樂易笑呵呵地托住她，擰開蓋子，看向碗里，姬三頓時羞澀道︰“呀！壞人樂易哥，一來就脫人家的衣服……”
雖然用詞叫法一樣，口吻可比姬一溫柔多了，搞得樂易都不好意思起來，仿佛自己是個罔顧人倫的鬼父一般。
他正要把蓋子放回去，就看到碗里有幾顆亮晶晶的小顆粒，只有芝麻大小，很容易就忽略過去。
“這是啥？”
怎麼有點像，魔晶？
姬三忸怩道︰“樂易哥，這是我珠胎暗結了……”
樂易滿頭黑線，故意板起臉來︰“你好好說話。”
這個姬三，性格和姬二、姬一也不一樣，看似最文靜最乖巧，實則也不是省油的燈。
姬三正常語氣道︰“樂易哥，這就是魔晶呀。我和李姐姐，每日在樹寶身邊參禪悟道，就長出了這些舍利子……”
樂易再次滿頭黑線，他把姬三舉高高︰“你好好說話。”
姬三裝著很害怕地尖叫出聲、實則像是撒嬌得逞被大人舉高高的小女孩︰“我說我說！這真的是魔晶。真的是我們坐在樹寶身邊獲得的……樹寶下邊，坐久了就會一起入夢。”
“入夢？然後呢？”
“然後，你就當做我們在夢中修行了呀，修行久了，就多出來這些魔晶。”
姬三被他放下，還有點意猶未盡，她真的很享受被這個救了她們的男人舉起來的感覺……
像父親，又像是戀人。
樂易看向樹寶，也許有點先入為主了，這會再看樹寶，竟疑神疑鬼地多出了一種寶相莊嚴的感覺。
難道這個萌萌噠樹人，竟然具備幫助他人修煉的威能？
問題是，這修煉是僅限于魔女嗎？
痴人行不行？魔物行不行？
普通人類呢？
他走近樹寶，手放在它的樹干上，瞬間就感受到一絲暖流，他知道，這是樹寶表示舒服、滿意的意思。之前與樹寶互動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個奇特的生物有點像大貓咪，其實挺親人的，前提是你把它擼舒服了。
“樂易哥，你之前讓我幫種的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已經長出了一些了……”
“哦？在哪呢？”
他下意識往樹冠看去。
“你張開手掌，我給你。”
依言打開手掌，幾秒後，他的掌心多出了一小撮魔晶，比姬三碗里的顆粒大多了，也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大，每一顆足有黃豆大小。
這是魔晶的成熟形態？
樹寶有種不辱使命、成功交差的喜悅︰“樂易哥，這些亮晶晶的東西，以後我每個月都能給你不少于這些數量的，你記得有空來拿呀。”
樂易很開心，他小心把魔晶收起來，然後情不自禁地抱住小樹人︰
“哈，謝謝你樹寶。”
雖然還不是完全搞清楚這魔晶的作用，但就沖著樹寶這份拳拳心意，他也得說聲感謝。
樹寶枝條亂顫，如果它擁有人類的身體，現在的它應該是開心又害羞地手舞足蹈中。
樂易瞥見了在樹下另一側的李棲梧，她光著身子盤著腿坐在地上，腰挺直，閉著眼楮，雙手下垂十指相疊地放在小腹上。
像一個苦行僧正在打坐。
又像個搞行為藝術的。
當時收容失敗、及時止損地把她的意識保留下來，雖然算是活下來了，但她的記憶也受損嚴重，不僅忘記了與她相識不過兩天的樂易，也忘記了自己是誰。那次在結界里見到她，看著她捂著胸口和下體、顧此失彼地驚慌大叫，樂易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天，他收獲了自己收容師生涯的第一次挫敗，心中郁郁了好一陣子。
一些日子沒見了，現在的李棲梧氣色似乎變好了一些，但還是光溜溜的……沒人教導的魔女就是這樣，連具象衣服都不會。樂易尋思著，要不要把陶然叫進來教一教她？
他嘆了氣，收回目光，剛想發話，樹寶就提醒他︰
“樂易哥，這個姐姐她在做夢，先別叫醒她。”
“樹寶，我听姬三說，她和李棲梧在你的夢里修行，有什麼說法嗎？”
樹寶搖了搖枝條︰“我也不知道什麼叫修行。她們是在我身邊睡覺，然後連上我的夢泡。姬三說每次從夢泡出來，感覺就很舒服，這位李姐姐來了後，也跟著一起了。”
樂易若有所思︰“這樣啊。那我可以讓另外兩位姐姐也過來，在你下面這里睡覺嗎？”
樹寶很高興，枝條搖晃的幅度更大了︰“好啊好啊，你把她們叫來吧。對了，卡姐呢？我有段時間沒看到她了，你把她也叫來吧。”
他本來就想把陶然叫來、教李棲梧“穿衣服”，听樹寶一說，又萌生了把陶然和鹿凌霜一起叫來試試的想法。
先召出了卡芙卡。
卡芙卡出現後，又繞著樹寶轉了幾圈，兩個都是興高采烈的。等它們敘完舊，樂易把卡芙卡叫到一邊，把魔晶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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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你看看這玩意，你會用嗎？……我記得，以前房姐說過，這玩意能幫助魔物提升能級。”
卡芙卡湊近了看，車頭一晃一晃地，似乎在認真思考︰“樂易哥，我感覺這東西確實是寶貝，但是要怎麼用，我真有點拿不準……”
這時一個聲音從天而降︰
“小家伙，我來教你怎麼用……”
房姐！
它又換上了之前鳳凰的“皮膚”，威風凜凜地從天上降了下來。
“房姐？你怎麼進得來……”樂易驚了，一時脫口而出。
要知道，收容師開啟結界，就像一個人打開一扇私密的心門，把他她）想邀請的人拉到房間里來，其他人一般是在開啟的瞬間和開啟後的短暫時間內，且在結界的覆蓋範圍內，才可能不請而入。
樂易這次開啟結界，完全是心血來潮，一開始並沒有想拉誰進來的想法，房姐怎麼進來的？它又不是陶然這種已經被自己收容的魔女。
房姐聲音有點不自然︰“哈！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想進來就進來了，對了，把魔晶給我，我教教小卡……”
見房姐連解釋都不願解釋、就想含糊地蒙混過去，樂易一邊把魔晶遞過去，心中一邊生出了一個之前想都沒想過的問題︰
“房姐，它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按理說房姐是不會害我的，它要是有歹意，我不知死多少遍了……但為什麼，它這次敷衍、拒絕回答，給我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呢？”
“它能不經我允許就進入到我的結界，是最近的事情嗎，是上次出關後？還是一直以來都可以？”
他心中思緒繁雜，但臉上維持著平靜，甚至帶上了點輕浮的笑意︰
“房姐，剛才听樹寶說，李棲梧在它下面睡覺後能進入它的夢泡里修行，這有什麼說法嗎？你看，我要不要把小然和凌霜叫進來也試試？如果可以，我打算雙修了。”
房姐情緒轉換得很快，剛才還有種被抓現行的心虛感，這會又趾高氣揚起來︰
“夢泡修行？嘿，確實有這麼一回事，這就是無根木的種族特性呀。要不然當初我為什麼建議你從陰司里把這玩意薅回來，它可是好東西啊……好到什麼地步？你想想，它甚至能作為某些小世界、亞空間的存在的根基。”
樂易驚了，他用一個更常見的概念來類比︰“就像世界樹？”
房姐︰“唔，差不多。不過你結界里的這個小家伙還嫩，要達到世界樹的地步，呵呵……你要不也先做個夢？”
樂易干笑一聲︰“有點夢想也不錯嘛。那我現在把小然她們叫進來？”
房姐︰“可以啊。不過進來後別打攪我和小卡。我給它升個級先，桀桀桀……”
樂易點頭，走到另一頭，背對著李棲梧，找個地方坐下召喚陶然和鹿凌霜。
但是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早已駕輕就熟的魔女召喚術竟然失靈了！
他在結界里召喚二女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尤其是陶然，簡直已經熟得不能再熟、跟吃飯喝水一般了，但是沒想到這次竟然讓他有種踢到鐵板的感覺。
但是，與她們的心靈聯系明顯還在。
于是，他先給陶然發消息︰
“小然，睡了嗎？”
陶然秒回︰“易哥？”
下一秒她發了一條過來︰“易哥，你不會是想做老夫老妻的事了吧？害羞。”
樂易笑出聲，連忙發過去︰“不是！今天時機不太好，咱們挑個好日子。”
陶然︰“有事嗎？我現在除了戀愛和老夫老妻的事，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樂易︰“小然，你听我說。我現在在自己結界里，剛才我想把你拉進來試驗個東西。但是你猜怎麼著？失靈了！我沒法把你召進來了。”
陶然急了︰“不是吧？我現在試試。我自己過去看看……易哥你等我。”
樂易記得，那次對上那個程序員痴人，陶然就是在他沒召喚的情況下，自個進到結界里勤王救駕的……
等了會，陶然又發消息過來︰“不行！易哥，我也進不去了！”
“不行，我現在去你房間……對了，易哥，你有試過凌霜姬一她們嗎？”
“還沒呢。”
他又試了下，不妙的感覺再度爬上了心頭。
鹿凌霜，召喚失敗。
姬一，召喚失敗。
甦𡁸，召喚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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