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易回來了。
魔坑坑底帶著點潮氣的泥土氣息，讓他確認了自己已經“靈魂歸位”、重新奪回身體的支配權。
現世的陽光，從高空落下來，到達這300多米的地下時，似乎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呢。
感覺不到了熱力，只有絲絲涼意。
鹿凌霜是第一個發現樂易““回來”的。
她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那突然綻放的容顏，讓邊上一直偷偷關注的幾個男青年們頓時有些失神。
“樂易！”鹿凌霜叫出聲，一直就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她，一個大步靠上去，貼在他後背，抱住，“我凌霜……你慢點，先緩一緩，你往後靠……”
她小聲提醒著，看著樂易因為久站不動而僵硬的身子慢慢靠在她身上。
心中的巨石落下，然後又迅速被歡喜填滿。
在樂易被拉入幻境後，她就自覺地承擔起“看家”的重任，保護樂易的肉身，成了她的重中之重。
將近五個小時，她的視線一次也沒有長時間地從樂易身上離開，來回在他身前身後踱步，甚至都沒怎麼坐下來過。
邊上的徐工他們得知她“守護騎士”的身份，看到她如此盡職盡責的看護，眼中都有了贊賞之意。
他們下到坑底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出頭，到了中午飯點的時候，有人叫鹿凌霜先休息、去吃午飯再下來，也被她冷著臉拒絕了。
雖然知道，這里不是什麼荒郊野嶺、危險多發之地，周圍人群都還是體制內的，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她就是放心不下。
“萬一呢？”
“如果這時候、這些人里又出來一個像上個痴人那樣的家伙，那樂易哥不是死定了？”
有些驚弓之鳥的鹿凌霜戒心無以復加，她甚至也盯著場邊的其他人，生怕他們做出什麼對樂易不利的舉動。
小潘和徐工坐在坑底中心附近的板房里，他們從里面搬出了幾張椅子，一邊坐著閑聊，一邊注意著收容師們的情況。
徐工小聲問道︰“小崔的情況……她家里人的工作怎麼做的？”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
小潘接話道︰“她是單親家庭，听說跟她媽住一起，家屬那邊，我們跟小崔了解過，她的想法是隱瞞到底……我們只能尊重她本人的意見。”他的情緒也不高，想了想又補充道︰
“說到底，主要還是小崔的覺悟高，從頭到尾我們都開誠布公，完全沒有壓力她，她自願站出來，這一點，大家都很佩服。”
徐工仰著頭，看了看坑口的藍天，感傷道︰“這樣好的同志，我們不能辜負了呀……”
“這世道，不能讓好人又流血又流淚的。”
他也注意到了鹿凌霜，指著她問小潘︰“這個女孩子……不是咱們局的吧？……哦，想起來，昨天見過。”
“她是那誰，樂易的守護騎士？”
說到“守護騎士”，他與小潘對視，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笑意。
“也不像是女朋友，”小潘有點八卦地評價道，“有點戀人未滿的意思？”
徐工笑道︰“就沖她這份較真和負責的干勁，說是守護騎士也沒什麼不對……”然後他也難得說了點俏皮話︰“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哪輪得到我們這些妖怪來反對？”
小潘也笑了，不過很快，他想到什麼，壓低聲音道︰
“余博士那邊有點新情況……听看護的同志們說，她醒來後，有提到柳襄芷和鹿凌霜之間似乎發生過沖突……鹿凌霜就是這妹子。”
“你是說？”徐如林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小潘也不敢把話說死︰“柳襄芷的失蹤，會不會跟樂易、鹿凌霜他們有關系？”
徐工不置可否︰“算不上失蹤，現在還沒到48小時……”
小潘︰“徐哥，失蹤就是失蹤了。這一點沒必要自己騙自己。”
徐工雙眉蹙起，眼神中閃爍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
九個收容師齊齊進入幻境滿一個小時後，徐工發話問道︰“到點了吧？讓他們準備吧。”
小潘點頭，他起身招呼，兩名工作人員從板房里抬出了一個箱子，打開後從里面拿出了四個……
香爐？
看材質、造型還是宣德爐的樣子。
不過他們都清楚，這四個宣德爐都不是什麼開門的玩意，只是現代工藝品而已。
工作人員把四個香爐搬到“敢死隊”的隊伍身前，以隊列作為中軸、原地劃出一個長方形，並把四個香爐放在長方形的四個角上。
放置完畢後，徐工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木匣子，打開匣子，里面是滿滿的一盒線香。他抓了一把，拿給小潘︰“分下去吧。”
小潘小心地接過線香，看了下，大概十來根，他拿給安放香爐的工作人員︰
“點上吧。每個都插幾根，都點上。”
負責點香、插香的工作人員表情凝重，他們知道，所謂“投放道標”，最重要的一環就是點燃這些特殊的線香，然後把它們插到那四個仿宣德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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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事情了。
按照既定的流程，他們習慣于四個香爐都均勻地插上等量的線香，盡可能地增加“道標”在那個世界里出現的落點，好讓他們的戰友們、兄弟單位的收容師們有更高幾率看到它們，並由此獲得返回的機會。
線香點燃後，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像檀香和艾草的混合，煙也很淡，幾乎看不到。
鹿凌霜當時就問他們，這是在干嘛？
工作人員們對這個容貌超絕但一臉戒備的女孩其實印象不錯，還算耐心地解釋給她听。
“這就是道標？”
“通過道標來引導收容師回來？”
鹿凌霜听得似懂非懂，她注意到，每個香爐里插的香數量是一樣的，就問為什麼？
工作人員有點靦腆道︰“其實也沒有很嚴格的說法，之所以這麼插，就是想讓道標在那邊分散得均勻一些，讓兄弟們看到的機會更多一些。”
“這些香是特制的，每根能燒十分鐘，嗯，就是每個道標在那邊能存在的時間。”
鹿凌霜提出質疑︰“打斷一下。之前你們不是說，那邊的時間流速和這邊不一樣……？”
工作人員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對，但是道標是不一樣的，它確實是同步的，這個你不用擔心……”
在投放第一批道標後沒多久、在第一茬的引路線香還沒完全燒盡，第一批“返鄉”的出現了。
三名收容師回來了。
徐工輕聲盤點︰“童彥澤，艾坤，楊梓涵，他們仨……”
小潘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我以為他們能堅持得更久一些呢，這麼早就……”他沒把話說完。
徐工看了他一眼︰“盡力就好，也不能太強求。”
他收拾心情，上前招呼三位歸來的勇士、詢問他們的情況。三人的精神都有些委頓，不過外表上看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
童彥澤有些慚愧道︰“徐哥，沒辦法，有點扛不住……”
他們已經知道，自己是九個人里第一批回來的，而且是空手而歸，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
徐工溫言道︰“沒事，我不是說了嗎，能回來就好，能參加就是對我們的支持……你們三位，要不要送你們去銅鼓醫院？”
三人想了想，覺得有這個必要，但婉拒了派人陪護，告辭後自行離開。
小潘接過他們歸還的試管，還算客氣地交代道︰“辛苦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得空的時候，給我們補一份報告，沒問題吧？”
三人自然表示沒問題。
在第一批“返鄉”人員出現後，每過1小時，他們又重新點燃線香，很自然地又有第二批、第三批。
但這兩批的情況要比第一批的童彥澤他們要糟糕不少，基本人均帶傷、形容淒慘。
徐工皺起的眉頭就再沒舒展下來。
和第一批回來的收容師一樣，他們也是“空手而歸”，更糟的是，還有人不小心把試管弄丟了，小潘的臉頓時就黑了。
好在那一套試管不是普通的魔物，丟一個兩個的關系不大，不然他都不知道怎麼跟秋听泉老師交代。
小潘有點無奈地點評道︰“徐哥，我覺得咱們接下來應該調整一下了。之前就有同事反映……”
徐工打斷他︰“收容師在里面派不上用場的問題？”
小潘平靜道︰“是。現在事實證明，不光我們，社會上的收容師也不行……”
徐工有些心煩意亂道︰“不用收容師，難道用普通人嗎？收容師多少還有與魔物、幻境打交道的經驗，普通人要是進去，不白白送死嗎？”
小潘︰“可是……？”
徐工︰“我知道！……這個問題無解。國家是不可能、也不會允許我們讓非專業人士去進行這樣的試錯的。我們要對老百姓的生命安危負責。這些前期開荒、摸索的成本和代價，就只能由我們來承受。”
小潘不說話了。
徐工意識到自己口氣重了一些，放緩語氣道︰“想一想小崔。她能對自己那麼狠、拿起匕首說扎自己就扎自己，她是不是也認識到了這個問題？……總需要有人犧牲。”
“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看了看最後歸來、此時正靠在鹿凌霜身上的樂易，他對小潘輕聲說道︰
“小崔的魔潮……她的情況已經不樂觀，不能讓她再冒險了。”
“下一次探索，我們得重新考慮開路魔女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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