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
書心通撤去了結界，目光復雜地看著癱倒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弟子臥龍。
那枯槁的面容、染血的衣襟、微弱如風中殘燭的氣息，都在無聲控訴著方才那焚命破禁的慘烈。
他引以為傲的“文心鎖界”，竟被這個修為遠遜于己的弟子，以燃燒生命為代價強行撕開。
為了助書雪逃離，他竟不惜自毀根基，甘願承受形神俱滅之險！
“臥龍，你…何至于此？！”
書心通的聲音干澀，方才的滔天怒焰已被一種更深沉的驚駭與痛心取代。
他俯下身，手指顫抖著，想探向臥龍枯槁的腕脈，卻又像被無形的荊棘刺痛般縮回。
看著這個曾經不被他看好、如今又寄予厚望的弟子，此刻生命之火幾近熄滅，書心通的心髒就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劇痛蔓延開來。
他耳邊還不斷回想著方才臥龍嘶吼——
“皇子降生之日，紅燭泣血，鳳榻染霜…強求的‘福分’，是穿腸的毒藥！”
聲音就同萬根銀針，不斷刺痛他的心髒。
他看得出臥龍並不是在說謊，而是在在以生命為祭獻發出的最後警言。
此時，女兒書雪那雙寫滿抗拒與倔強的眼眸，與臥龍此刻瀕死的灰敗重疊在一起，化作兩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刺入書心通的心神。
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書族榮耀”，他真的要親手將最親近之人推向深淵？
一股源自靈魂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書心通四肢百骸。
然而，就在這心神劇震、悔恨交加之際——
“嗯？！”
書心通猛地抬頭，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警兆驟然降臨。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至高無上、冰冷無情的眸子，正穿透無盡空間，死死地注視著他，以及氣息奄奄的臥龍。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洞穿萬物的威壓與凜冽的殺意。
這突如其來的感覺，讓書心通這位人間頂尖強者，心底都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這感覺……
是陛下！！！
書心通渾身劇震，瞬間明白了這目光的來源。
定是剛才的戰斗，引起了昊辰感知。
而臥龍那番“龍氣反噬”的預言，以及書雪逃婚的消息，此時恐怕也被其知曉。
臥龍與世人只知道昊辰是萬古人皇，卻不知，他也是天道昭示的仙界新主。
也正因為這一點，書心通才想要促成這門親事。
昊辰體內的仙道本源與人間皇道龍氣交融，人間萬事萬物，只要引動足夠大的氣運波瀾，皆難逃其法眼。
驚悸間，他忙不迭地對著皇宮方向，深深躬身一拜，姿態前所未有的謙卑與惶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道
“陛下息怒！老臣管教無方，致使家門蒙羞，驚擾聖听，罪該萬死！老臣定當竭盡全力，尋回書雪，給陛下一個交代。此逆徒臥龍，妄言天機，老臣亦會嚴懲，絕不姑息！”
果不其然，
書心通話音未落，前方空間便無聲蕩漾開一圈漣漪。
下一秒，
掌印太監景中那修長的身影，已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半空中。
他手持一卷明黃聖旨，其上龍紋游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煌煌天威與冰冷煞氣。
景中面無表情，展開聖旨，尖細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聲音，如同九天寒冰墜落，清晰地響徹在這片死寂的山林
“陛下有旨！”
聲音不高，卻帶著統御萬方的意志，震得書心通心神搖曳，連地上垂死的臥龍都似乎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書心通連忙躬拜候旨。
“恩威浩蕩，帝威不容侵犯！限汝三日內，尋回書雪。至于左相……”
景中的目光掃過地上血染衣袍、氣息奄奄的臥龍，眼中掠過一絲漠然，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宣判，道“就讓他就地好生‘養傷’吧！”
“養傷”二字，咬得極重，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冰冷意味。
說是就地養傷，實則就是就地等死，自生自滅！
這已是最直白的放棄，更是最冷酷的懲罰。任其在這荒山野嶺中，承受焚命反噬的痛苦，在絕望中耗盡最後一絲生機。
這是昊辰對臥龍“妄斷天機”、“蠱惑聖女”、“叛族逆君”的終極裁決。
轟！
聖旨宣畢，無形的帝威如同重錘砸下。
景中的身影連同那卷明黃聖旨，如同泡影般無聲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那冰冷的旨意，如同萬載玄冰，凍結了此方天地。
“臣，領旨！”
書心通保持著躬拜的姿態，久久未動。
冷汗已浸透了他後背的衣衫。
陛下這旨意，看似給了書族三日之期，實則已是對書族最大的震怒與警告。
尋回書雪是最後通牒，而對臥龍的處理，更是毫不掩飾的殺雞儆猴。
若三日內尋不回書雪，書心通不敢想象那後果。
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復雜地再次投向地上的臥龍。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被他寄予厚望的弟子，此刻形容枯槁，生機如同殘燭，在風中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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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辰旨意已下，他書心通，縱有萬般不忍，又豈敢違逆？
“呵……”
一聲沙啞虛弱的輕笑，自臥龍口中溢出。
他艱難地睜開渾濁的眼楮，迎上書心通復雜痛惜的目光，嘴角竟扯出一個極淡、卻又無比坦然，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弧度。
“師尊…不必為難。”
臥龍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他殘存的生命力，
“在弟子決定、出手幫師姐的那一刻，就……就料到這一步了。”
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從選擇燃燒生命本源破開結界，助書雪逃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將自己置于了帝皇意志的對立面。
死亡，是注定的結局。昊辰的旨意，不過是給這結局蓋上了冰冷的帝璽。
“能為心中所信…拼過一次…弟子…無憾。”
臥龍的目光越過書心通，投向書雪消失的那片莽莽山林，渾濁的眼底深處，最後一點微光亮起，仿佛看到了那一縷掙脫樊籠、飛向未知的自由清風。
隨即，那點微光如同風中火星，迅速黯淡下去。
他緩緩閉上了眼楮，氣息更加微弱，仿佛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隨時會徹底湮滅于這片冰冷的山林。
同時，他也對著皇宮方向，艱難地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吐出四個字——
“老臣……謝恩！”
這聲謝恩，是對昊辰“恩典”的“領受”，更是對自己選擇的最終坦然。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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