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連長看著儒班長的動作，就是微微一笑︰“這小子，還真把你的話放心上。”
“當年，我讓他偵查敵情。這小子就是這麼反穿棉衣露出白底的。”
他說著，忽然往江夏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眼里還帶著點打趣的笑意︰“你知道他嘴右邊那半顆牙咋沒的不？可不是跟人拼刺刀崩的。”
江夏果然來了興趣，目光從院門口收回來，看向唐連長︰“難不成是被炸彈碎片崩的？”
“算也不算。” 唐連長擺了擺手，想起當年的場景，忍不住笑出了聲，“有回咱們推進到一片開闊地，地上埋了不少敵軍的絆雷。老儒自告奮勇去排雷，可那會兒沒有排雷鉗，眼看大部隊等著過溝，他盯著絆雷的鐵絲看了半天，居然蹲下來，張嘴就去咬。 哧 哧啃了好一會兒，鐵絲是咬斷了，可他那顆門牙也崩掉了半顆，滿嘴是血還咧嘴笑……”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子︰“後來他總說，那半顆牙是‘軍功章’，比啥勛章都實在。你看他現在抹油泥、扮老百姓的樣子，跟當年在戰場上摸敵情、排地雷一個樣。看著粗，心細著呢。”
“所以，別盯著他看了。” 唐連長拍了拍江夏的胳膊，“保不齊有盯著的人，橫生變數反而不好。有些藏在暗處的家伙，直覺倒是挺靈。”
“路上我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咱進屋，先給你說說。”
唐連長拉著江夏一邊往研究所宿舍走，一邊將他路上听到的關于615廠黃金失竊案的零碎信息跟江夏說了說︰案子發生有幾天了，丟失的是黃金，量很大，足足有800多兩，影響極其惡劣。
消息已經傳到了上面，那位日理萬機的溫潤老者都親自過問，還下了命令要盡快查清。調查組前面就下來了，線索似乎都指向今天游街的那兩個人，但具體有啥證據，外人也不清楚。
“800兩！一斤十六兩，那就是50多斤？”江夏咂舌。
要知道當時的我國，面臨嚴峻的國際形勢和外部封鎖。我們的貨幣在國際上不被承認，外匯儲備極其稀缺且難以獲取。
而國家建設、國防尖端科技研發，急需大量無法自產的特殊機床、精密儀器、特種材料、技術資料甚至糧食。這些東西，很多時候只能用黃金去換！
五十多斤黃金，在那個一窮二白的年代，是一筆足以影響國家某個領域采購計劃的巨款！
連那位老者，都親自過問此事，正是因為黃金在當時維系國脈、突破封鎖的不可替代性！
每一克黃金，都可能關系到國家的前途和命運。
“是的。而且這黃金還是‘100’任務的產物，”唐連長補充道，“615 廠是造幣廠，老百姓兌換的黃金，很多都交到他們那兒冶煉，是大伙實打實支援國家的心意。”
“怪不得這麼多人圍著看。要是我獻出去的黃金被偷了，我也得去討說法！這種糟踐大伙心意的人，就該好好查！”
江夏氣鼓鼓，一邊收拾著桌子上的圖紙，一邊忍不住對著唐連長吐槽。
哼！踐踏人們美好意願的家伙，就該下油鍋！
這話里的火氣，把一直趴在桌邊看總構圖的順壽老師驚得抬頭。
目光在江夏臉上轉了圈，見江夏沒有解釋的意圖，又無所謂的趴回了桌子︰“你這圖紙……詳細得有點過分了啊！機翼蒙皮建議采用y12cz狀態鋁材、鉚接間距不大于xx毫米、關鍵承力部位采用xxx號特種鋼，熱處理要求都寫了……”
順壽老師抬起頭︰““不是……你這都寫到這個份上了，還跟我們討論個什麼勁？我看直接發給112廠那邊，讓他們照著圖紙施工就完事了……”
嘖嘖，要不是說順壽老師是我們航空史上的“一代宗師”哪！看別人這認真勁，小顧，你這八爺的總設計師還得多學習學習……
不能見著熱鬧就爬牆頭啊！
“順壽老師，您這話說的！圖紙是圖紙，實踐是實踐嘛！數據都是理論推算和‘特殊渠道’驗證的，到底合不合適，不得真刀真槍……呃，是真吹風洞試試才知道嘛！”
“前緣機動襟翼作動筒安裝位和液壓管路走向都被你搗鼓出來了……”順壽老師輕拍著江夏那獨特的標注方式，有些感嘆。
“雖說改法是前所未有的，但每一步都踩在咱們現有技術和工藝能摸到的地方……好像……還真有點搞頭？”
“必須的！” 江夏把圖紙拍得啪啪響，“咱們小步快跑，不求完美，但求能用、管用！”
“順壽老師，這個飛機的總體組就交給您了哦！”
見順壽老師對這個伊爾28的改進圖紙評價挺高，小呆毛決定打蛇隨棍上把這個項目分出去。
也別說他偷懶，實在是忙不過來。
他這話剛落，順壽老師想都沒想就應︰“好！”
“好？”
江夏倒愣了︰“您這麼爽快？”
“見獵心喜嘛……還有，這可能是我擔任總工藝師來，最輕松的一次。”順壽老師調皮的對著江夏眨眨眼。
江夏心里樂開了花︰賺翻了！
要知道，順壽老師可是從殲教 1 摸到轟 6 的老手，有他牽頭，總體組這塊穩了！
不過，想起這位老師的遭遇，江夏的眼神不自覺的軟了下來，帶著點 “看自家後輩” 的熱絡︰
順壽老師，您放心，您不會出事的。大不了，過兩年我把您送到王胡子那去，順便在那邊給您弄個研究所！
讓您吃著大盤雞，啃著哈密瓜，開開心心的去折騰殲七。最好在帶上小顧，讓他別搓什麼“人體火箭”了。
順壽老師簽完字抬頭，正好對上江夏這眼神。
那目光軟乎乎的，帶著點欣慰，還摻著點 “你辦事我放心” 的篤定，活像老家太奶看著晚輩吃滿三碗飯的模樣。
中年人手一抖，鋼筆差點掉桌上，暗自嘀咕︰這小子咋回事？眼神咋跟太奶催我穿秋褲似的，怪尷尬的……
好在尷尬沒有持續太久。
圖紙還沒完全收拾利索，大老王就急匆匆跑了回來，手里還攥著個舊筆記本︰“跟熊廠長聯系好了！他說知道點內情，等下給你帶地三鮮來，還說有兩個老朋友想跟你見一面。”
“老朋友？410黎明航發廠的嘛？”江夏抬頭問。
“不是。是607所的人。”大老王見江夏有些困惑的撓頭，也不想他浪費腦細胞在雜事上，干脆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你偷跑弄下來的rf101還記得不，那上面繳獲的預警雷達就交給了607所的人研究。我瞅著，估計是熊廠長知道點情況，想帶著他們來跟你搭個話。”
江夏恍然大悟，隨即又板起臉︰“跟師父說的一樣，師叔就是個不靠譜的！那預警雷達他們都研究多久了，還有臉來求情？怪不得四九城的小莫天天說跟他們不是一條線的。
小莫他們連脈沖多普勒雷達都是臨門一腳，要不是他們做足了功課，就算我能設計出圖紙，空警一號也不會那麼早上線！”
他越說越氣，手往桌上一撐︰“人比人氣死人，看師叔來了我不呸他一臉！”
沒等江夏發完牢騷，門口就進來一位徽章戰士︰
“報告！112廠熊廠長攜兩名同志，說是想拜訪江夏同志！”
“嘖，來得夠快的。請進來吧……”
江夏無奈地搖搖頭，轉頭看向還在研究圖紙的順壽老師，眼神又軟下來︰“順壽老師，借一間辦公室吧……”
順壽老師一接觸到江夏的目光，立刻像是被燙到一樣，慌忙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塞給江夏，語速飛快︰“去我辦公室！清淨！茶葉在左邊第二個抽屜，自己泡！千萬別客氣！”
說完立刻低下頭，假裝全身心沉浸到圖紙的世界里，仿佛那幾條曲線蘊含著宇宙的終極奧秘。
看著江夏走遠，順壽老師才偷偷抬起頭，揉了揉臉︰“邪門了……是不是太奶提醒我該去上柱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