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老哥,你當手藝不至于做出這麼丑的東西吧!這才來一天,就被江夏這小子給同化了?”
大老王剛好把重新擬定的行程給江夏介紹完,抬頭看見翁師傅捧著個東西進來,立刻咧開嘴打趣道。
江夏悻悻然閉嘴——他剛剛沒認出翁師傅,還準備喊伯伯來著……幸好及時止住,要不然這輩分又不好說了。
哈哈哈,實在是現在翁師傅的狀態和前一天完全是兩碼事。
正式工的身份讓翁師傅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還穿著那身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但腰桿挺得筆直,仿佛憑空拔高了一寸。
眉宇間積年的愁苦陰雲被吹散了大半,眼神清亮專注,透著一種沉靜而有力的光。
變化最明顯的是那頭花白頭發,昨日還潦草支稜著,此刻卻梳理得一絲不苟,服服帖帖地向後梳攏,露出寬闊的額頭,整個人顯得精神矍鑠,氣度沉穩,那份沉澱下來的匠人氣質,比什麼都打眼。
“嘿,大老王,這叫‘工業原生態’!懂不懂?”江夏一邊伸手去接那鐵盒子,一邊回嘴,目光在翁師傅身上掃過,只覺得這位老匠人身上那份煥然一新的精氣神,格外提氣。
誒嘿,這事辦的漂亮!
江夏很不要臉的給自己點了個贊。
“哦,確實原生態,大黃都快成蜘蛛精了……”大老王笑嘻嘻地補刀。
江夏氣的牙癢癢,打定主意給大老王再記上一筆。不就是昨天回了趟家,更新了大黃的一些元件嘛?
其實用蜘蛛網來形容大黃的飛線,還真是有些過了!
那是對蜘蛛網的侮辱!
“雲開雨霽曉窗隅,昨夜新張八卦圖。”看看人家蜘蛛,那織的是有章法、有美感的對稱結構!
多美!
可大黃那飛線……
筆者詞窮,自行想象。硬要說的話——
活像是被一群喝醉的耗子拖著線頭,在里頭沒頭蒼蠅的狂奔了三天三夜!又像是一團被野貓蹂躪了三天兩夜的毛線球,被某人撿起後隨手往機器上一扔,再胡亂拍了幾巴掌粘上去。
除了“一團糾纏不清、毫無頭緒的亂麻”,實在找不出更貼切的詞兒了!
“哼!你等翁師傅經過小劉秘書的審查的……”小呆毛撇嘴。
翁師傅愣住。
想起昨晚前腳剛準備在新分配的宿舍休息,後腳就有一個年輕人拿著本“詞典”找上門來,翁師傅硬生生打了個冷顫。
不敢想,不敢想,翁師傅無師自通的開始生硬轉移話題。
“呵呵,小江工要得急。外殼是糙了點,”翁師傅勉強笑著地把鐵盒子遞過去,手指在按鍵區旁邊一塊不起眼的鐵皮上輕輕點了點,“不過,我順手留了點記號……你迎著光,斜著點看?”
江夏依言,將鐵盒子緩緩傾斜,對著窗外的光線仔細調整角度。幾秒鐘後,他眼楮微微睜大,嘴里不自覺發出一聲低低的感嘆。
“ !”
大老王也立刻湊了過來,伸長脖子,眼楮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江夏手里的鐵盒子,“咋了咋了?你看見啥了?我咋瞅著還是塊鐵皮啊?”
江夏沒理會大老王的嚷嚷,又小心地調整了一下角度︰“咦,這樣就沒了?”
“這叫什麼?‘隱刻’嘛……絕了!”
江夏眼中閃過驚艷︰“翁師傅,真厲害!”
“呵呵,一點小把戲。”翁師傅擺擺手,“順手的事兒。”
大老王看著兩人打啞謎一樣,心里就像有個小貓抓一樣難受。最終,大老王向著小呆毛賠了個笑臉,又豎起了兩根指頭,搭在自己手背上,兀的彎了下去……
“大老王,你現在的臉皮越來越厚……”
江夏把鐵盒子遞了過去,順便啟動了掃描儀。
雖然翁師傅的“隱刻”手藝讓他刮目相看。不過,實用主義者的興奮點很快轉移——精巧是驚喜,能動才是根本!
漂亮有啥用,我要它能跑起來才行!
掃描儀啟動!
鐵盒子內部的精密構造瞬間在意識中縴毫畢現。
“嘶……” 江夏忍不住吸了口氣,這次是真切地被翁師傅的手藝震撼到了。
電路總圖紙是他畫的,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當初為了適配這還算簡陋的集成電路板,那板上的飛線布得有多潦草奔放!
線路總圖復雜交錯,自己看著都頭大。他早做好了首批次焊接報廢率高的心理準備,連備用板都央求這蘭英博士那邊幫忙準備了三套。
可掃描成像里,那些原本該是狂亂舞動的飛線……竟然被梳理得如同列隊的戰士!
一根根細如發絲的導線,在翁師傅那雙仿佛能安撫任何材料的“鬼手”操縱下,沿著電路板的邊緣,巧妙地穿過元件的間隙,被拉直、理順、規整地排布,甚至還用上了極細的線扎或精巧的小絕緣點固定。
狂野的“毛線團”硬是被整理成了工整的“印刷體線路”,透著一股精雕細琢的手工秩序感。
看著這種景象,江夏不自覺的想起後世看某個航天工程的紀錄片,里面記錄了一位女士,用真空吸筆把裸芯片精準貼到陶瓷基板上,誤差控制在 ±10 μ 量級,並且手工引線鍵合。
<∼25 μ,鍵合點間距 60 μ∼100 μ,整個微組裝工藝完成,那縴細的金屬絲在精密操作下縱橫交錯,最終構成一個穩定而復雜的微型“鳥巢”……
誰說我們沒有俯首的工匠?只是他們,往往在塵埃里,在鐵屑間,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用雙手編織著奇跡。
翁師傅這雙“鬼手”和鐵皮上那幅隱秘的山水,就是活生生的證明!
是的,江夏看到的翁師傅刻的圖案就是一幅山水畫!
就在江夏感嘆的同時,大老王也驚訝出聲︰
“臥槽!”
這會,大老王已經把鐵盒子傾斜到合適的角度。
對著窗外的光線,原本原本灰撲撲、毫無特色的鐵皮表面,在特定的光線角度下,竟悄然浮現出清晰的刻痕!
那些刻痕深淺不一,組合起來,赫然是一幅簡約卻極有風骨的山水輪廓!山脊的走勢、水流的蜿蜒,甚至山間幾塊嶙峋怪石的姿態,都用最洗練的線條勾勒出來。
“這手藝……通天了!”
“通天啥!告訴你們,我才是通天了!”楊廠長洪亮的聲音響起。只見他腋下夾著個厚厚的筆記本,手里……居然還拎著一把油光 亮的老式大算盤!
“楊叔,您這是啥造型?”
“哇哈哈哈!你小子不是要帶我去搞審計嘛!審計審計,那不得算賬?我知道自己少了腦漿子,腦子轉得慢,怕跟不上趟拖後腿。這幾天啊,我可是下了苦功,跟我家那口子好好學了下打算盤!別說,這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練熟了還真有點意思!”
楊二愣子從腋窩下抽出那把大算盤,忽扇了幾下,算盤珠子發出清脆的“ 啪”聲。
“楊叔!辛苦你了……”
“要和它比試一下嘛?”
“比試啥?看誰砸人砸的厲害嘛?來來來!不怕告訴你,我這可是鐵木的!”楊佑寧高舉算盤,顯得很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