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散盡，江夏熟門熟路地鑽進了楊佑寧的辦公室。他利用執行令上那句“有權根據工作需要，調用必要的輔助人員與資源”的條款，把楊大廠長撩撥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畢竟，我們這位腦子里“腦漿子少了一截”的楊大廠長，剩余的腦子好像只剩下對組織無限的忠誠與奉獻精神。
對于審計項目、揪出他心目中潛藏的“壞人”這件事，他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積極性。
盡管江夏反復解釋，強調這並非揪“壞人”，而是項目路線選擇上的失誤與優化，但楊佑寧顯然沒听進去，或者說，他選擇性地過濾掉了“沒有壞人”的部分。
沒等江夏把自己的全盤計劃和盤托出，楊佑寧自己就激動地跳了起來，拍著胸脯強烈要求加入調查組。
他甚至沒耐心听完江夏接下來的安排，就一把抓起執行令的附件副本，風風火火地沖出了辦公室，直奔機部找相關領導請示去了——那份急切，仿佛去晚了“壞人”就會跑掉似的。
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江夏和小劉秘書兩人。
小劉秘書慢悠悠地搓著下巴，目光投向正大剌剌坐在廠長寶座上的江夏。
江夏抱著電話，正用他那有些疲憊的聲音，跟總機接線員小姐姐要著某個遙遠兵團的專線電話。
小劉秘書踱到辦公桌前，手指點了點楊佑寧桌子上堆積如山、幾乎要搖搖欲墜的文件︰
“我說，為什麼你非要把楊廠長，還有那個李懷德，都拖進你這個項目組里來？這麼大個廠，你看他這攤子事，恐怕是走不掉吧？”
江夏暫時把話筒從耳邊拿開，擱在一旁，等待那漫長的轉接。他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快速掃了幾眼，又漫不經心地丟回去。
“忙？瞎忙而已！”江夏嘆了口氣，帶著點無奈，“這‘瞎忙’，我看一半是他自己攬的，另一半是這廠子逼的！現在的紅星廠，早不是過去那個只管生產軋鋼的廠了，這觀念咋就變不過來哪！”
小劉秘書挑眉，等著他的下文。
江夏端起茶缸頓頓頓了好幾口，又準備開大招了。
這個大招不開不行，看看楊佑寧這陣子的狼狽樣吧，估計好一陣子都沒回家了。辦公室牆角沙發上疊得規規整整，還散發著汗味的棉被能充分說明他的主人最近過得什麼日子。
江夏站起身，走到窗邊，指著窗外龐大的廠區，聲音清晰起來︰“小劉，你仔細看看。紅星機械廠，現在頂著個新名頭，干著頂頂要緊的活兒。你看那些掛著‘紅星’牌子，散在廠區邊上的新車間、新廠房……”
“它們名義上還歸紅星廠管，叫分廠、叫車間，可實際上呢？它們各自有任務，有生產指標，有技術難題，甚至有的還在搞獨立核算！它們就像一個個小衛星，圍著紅星總廠這個中心在轉，但又各自有自己的軌道！”
嗯，這個獨立核算指的就是仍然忙得飛起的高壓鍋生產車間，哦，不，現在別人叫紅星機械廠鍋具分廠。
由于現在國內的規矩，這個廠名義上還屬于紅星機械廠，但它的核算體系是由外貿部管理，各種統計匯算麻煩得一匹。
楊佑寧桌子上的文件，至少有五分之一都是關于這個分廠的事。
“忙成這樣只是表象！”江夏走回辦公桌前，用力拍了拍那堆文件，“關鍵是他還在用管過去那個單一廠子的老辦法，來管現在這個……這個‘總廠分廠體系’！”
“過去廠里就一條主線，楊叔坐鎮指揮，下面車間按部就班就行。可現在呢？冷軋廠要特種鋼材，小鋼炮廠的精密機床卡殼了，發動機廠要論證新項目經費，高壓鍋廠那邊原料又跟不上了……所有這些線頭，最後都纏到楊叔這一張桌子上來！
他一個人，要當所有分廠的‘調度員’、‘技術員’、‘會計’甚至‘采購員’！他把自己當成了整個體系的唯一‘腦子’，事無巨細都要他點頭畫押，他能不‘沒頭腦’嗎？他的精力全耗在這些具體事務的泥潭里了，哪還有功夫去思考整個體系怎麼運轉得更好？”
確實是這樣，一個廠長責任制把廠內的大小事務都壓到了廠長的身上。這讓廠長獲得相應的權利後，也帶來的繁雜的工作流程。
小劉秘書看著那堆象征著無數具體事務的文件山，漸漸明白了江夏的意思︰“你是說……紅星廠現在，實際上已經是一個以總廠為核心，下面帶著一堆有分工、有協作的分廠、車間的……大聯合體了？只是大家還沒意識到，管理上還是老一套？”
“對！”江夏肯定道，眼中閃著光，“這個‘大聯合體’已經有了自己的筋骨和血脈，各個部分都在運轉，相互之間也有聯系。但它缺少一套高效的‘神經系統’和‘指揮體系’，能讓信息順暢傳遞，讓決策在合適的層面做出。楊叔現在干的，就是在用他一個人的‘神經’，去硬扛整個‘身體’的信號傳遞，累死他也扛不住啊！”
“所以，”江夏坐回椅子，拿起話筒準備繼續等他的電話。
“我想把楊叔和李副廠長拉進審計項目組，不是指望他們現在就有多麼清晰的大局觀和‘頭腦’。恰恰相反，我是要借著審計這個由頭，把他們從這些具體的、瑣碎的‘信號’里暫時拔出來！讓他們站高一點，看看整個生產的全貌。”
“讓他們參與進來，親自去摸清這些脈絡，去理解這個他們天天身處其中卻未必看清全貌的‘工廠’。”
“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在給他們，也是在給未來的‘紅星’這個整體，換一種思考方式，建立一種更適應它現在規模和復雜性的……嗯，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大生產指揮系統’的雛形。讓他們明白，總廠的核心作用不是事必躬親，而是統籌協調，建立規則，讓各個部分在統一的指揮棒下高效運轉，發揮出‘1+1＞2’的力量。這才是更深層的目的，也是我非得把他們拉上船的原因。”
小劉秘書听完，沉默了半晌，看向那堆文件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慢慢點了點頭︰“我有點明白了……你這是要給他們，也給紅星廠這艘越造越大的船，安上一個更匹配的‘舵’？”
江夏笑了︰“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光靠一個人搖櫓，可開不動萬噸輪。得學會用輪機，用舵盤，還得有海圖！”
“所以,這次就不帶你玩了。你的戰場在這里！”
“組建個秘書團隊，在廠長不在的時候，看你能把局面撐起來不？”
“什麼！”小劉秘書愕然。
“別怕，我叫標準化協會的那幾個小年輕來幫你。想來idcpc的精英，也不會懼怕這種事吧！”
江夏不理小劉秘書的驚呼，拿起已經接通的話筒，笑得很燦爛︰“李叔，忙完了沒？我帶你去東北吃地三鮮呀？”
“沒問題！支援已經告一段落，李叔給你準備了好東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