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時已是辰時末了，此刻整個長安上空濃雲密布，眼瞅便又是一場厚雪將至。
出宮御道上，諸多朝臣們行色匆匆往宮外趕，幾無駐足交談者，氣氛壓抑而沉重。
但在隊伍末尾處，卻有三人安步當車，不緊不慢，與眾人格格不入。
而這三位的身份也都不簡單。
秦松，當朝左相，位極人臣！
裴宣，當朝右相，在朝堂上僅在一人之下。
還有……姜伯賢，這位剛替自家父皇背了鍋的三皇子殿下。
且值得一提的是，這三人眼下的站位也頗有些耐人尋味。
按理說，姜伯賢從小被養在河東裴氏，又曾被冠于裴宣之子的名頭，怎麼算也該和右相更為親近。
可事實上……
此時裴宣注視著前方數步之外那兩人頗為親近的背影，他那張俊朗不凡，長髯濃須的臉上多少是有些吃味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居然不和自己親，反而和外人親一樣！
當然，裴宣也清楚——姜伯賢日後若是想坐穩江山，那他必然要和秦松提前打好關系。
可道理是一回事，心里感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這整得好像他這個曾經的老爹官做的還不夠大一樣……
再者，拋開這些不談，裴宣多少感覺到了姜伯賢的一些變化。
就拿今日朝堂之事來說吧。
以他對姜伯賢的一貫了解，其就算心系天下萬民，也不該當著眾多朝臣的面提出拿二哥的死做文章，牟取利益最大化這種看法！
這很不正常，也並非明智之舉！
畢竟像這種眼中無父無兄，薄情寡恩之人，朝臣們又怎會不心寒呢？
姜伯賢他做的太過，也太絕了！
真正的堂皇正道，該是雖為天下黎民選擇讓步，但亦要嚴懲凶犯，問罪南昭討個說法。
而非遮掩下來，牟取私利！
這才是裴宣常教導姜伯賢的【內聖外王】之道！
可現如今事情卻變成了這樣……
故此，裴宣有理由懷疑，自家這干淨的小雪花是被秦松這只老狐狸帶壞了！
念及此處，裴宣眼底頓時翻涌出一抹惱意，當即快走兩步跟上二人。
卻不料就在他剛欲張口喚住兩人之時，便听得……
“三殿下今日朝堂所言，有些過了~”
這位正低聲教導姜伯賢的左相，竟是和他的看法一樣！
裴宣正驚詫間，耳中卻是忽又听得，他眼中那片干淨小雪花竟如此回道︰
“過了嗎？或許吧~”
“本宮知曉秦相是什麼意思，也不曾忘卻裴父諄諄教誨，但本宮以為……”
“利就是利！名聲什麼的，虛無縹緲的東西罷了~拿到手里的，才是最真的！所以本宮不認為自己有錯。”
話說到這里，姜伯賢手中那柄從不離身的烏木折扇刷的一下展開，扇尾碧玉流甦清脆作響。
隨後他轉頭回望滿眼陌生的裴相，語氣淡然︰
“裴父認為本宮錯了嗎？”
裴宣是真沒想到，只是短短兩月，姜伯賢的變化就如此之大。
他不知道這位三殿下那日帶隊出京後具體經歷了什麼。
但想來那穿胸一劍，定是痛徹心扉吧！
怔怔看著那折扇扇面上新多出的【天家無情】四個大字，裴宣忽的有些心疼姜伯賢這位未來的太子，帝王！
所以，他囁嚅了幾下嘴唇，終是沒有再勸誡姜伯賢什麼，只說︰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一切，自有我與秦相在……”
而秦松也適時表態︰“殿下是未來大乾之主，老臣自當盡心……”
“既如此，那本宮日後還要多多仰仗兩位相爺了~”
听到這兩位朝中大佬如此支持，姜伯賢啪的合攏折扇，唇角上揚，笑的一如年少模樣。
然而此刻裴宣看著那抹笑，卻知道那個少年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而持同樣看法的，還有姜無雙，這位姜伯賢的親皇姐，大乾嫡長公主。
此番和親的人選中的確是有姜無雙。
但相較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姜明珠，不哭不鬧的姜無雙自然被乾皇免了禁足之苦。
當然，數月之前還教導著裴淵麟一起處理政務的她，如今也沒了參政議事之權便是。
可這並不代表姜無雙就不關心朝政了。
這不，姜伯賢辭別了兩位相爺後，轉頭就在皇城根下踫到了等候已久的皇姐！
朱雀門旁邊，姜無雙只靜靜的站在那，便已是眼下昏暗天地間的一抹亮麗色彩。
只見她身穿一襲淡紫錦緞夾襖，領口袖間用銀線繡著數朵寒梅，貴氣中帶著雅致。
外披狐裘雪白不帶一根雜毛，卻不及她瑩白如玉的臉頰。
再看妝造，垂雲髻挽就妝成，一枚青玉長簪斜插，青絲柔順，令她少了幾許威嚴，卻多了不少鄰家姐姐的親近之感。
只不過她一開口，那種長姐為母的壓迫之感便撲面而來！
“姜伯賢！”
已經得知朝堂之事的她沉聲喚道。
姜伯賢此時正準備上馬車回府，聞聲豁然轉頭望去，“……皇姐？”
他的語氣有些詫異，似乎是沒想到姜無雙會找他。
“嗯，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姜無雙面無表情招手，不見喜怒。
聞言姜伯賢眼底頓生一絲莫名，卻並未拒絕，依言走了過去。
大踏步來到這位清冷而高貴的美人面前，他毫無懼色的直視著她那雙琥珀似的清澈美眸，“皇姐喚弟何事？”
姜無雙靜靜看著眼前這不再膽怯，亦不作女兒家打扮的弟弟，不由有些恍惚，但更多的還是陌生！
沉默著抿了抿朱唇，她凝眉輕聲問︰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他是你二哥！”
“哦，原來皇姐說的是這個~”
姜伯賢臉色恍然，眼底卻有一絲驚訝。
沒想到他這皇姐都淪落至此了，消息竟還如此靈通！真是不簡單吶~
不過他也沒多問，只是又把剛才的理由重復了一遍。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
姜無雙安靜听完後，竟和裴宣的反應截然不同！
“這不是你最真實的想法，對嗎？”
她是在問，但語氣卻篤信無疑！
見狀，姜伯賢忽然輕笑一聲︰
“那皇姐認為，我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你在報復！”
姜無雙的回答簡單干脆，卻讓姜伯賢瞬間握緊了手中烏木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