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听得工部尚書伍澤親自來了,不由得有些驚訝。
不過稍稍一想,姜遠便也清楚了伍澤親來的用意。
去年戶部撥三十萬兩白銀至淮州府加固河堤,江竹松等人要貪下這筆巨銀,就繞不過工部的官員。
此前莊長祿藏著的那些罪證中,就包含一份涉及,十來個收受過江竹松等人賄賂的工部官員名單。
那份名單早在十幾日前,就已送回了燕安。
工部出現這麼多人受賄,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伍澤不受牽連才是怪事。
姜遠回到縣衙中,果然見得一身紫袍官服的伍澤,與戶部侍郎夏千海,以及十幾個工部、戶部的官員等在客廳中。
一眾官員見得姜遠進來,齊齊起身行禮絲毫不敢怠慢。
“眾位同僚無需多禮,都坐。”
姜遠先回了禮,而後對伍澤拱手道“伍大人日,您怎的親自來了?”
姜遠剛進客廳,拱了手滿臉帶笑,先來了個明知故問。
伍澤站起身來,一臉愧疚的拱了拱手“侯爺在此日理萬機,本官在京中卻是坐臥不安。”
姜遠笑道“伍大人帶著工部同僚前來,關于修河堤一事,本侯就輕松了許多。”
伍澤擺擺手“說來慚愧,淮州府生了這般嚴重的水患,本官難辭其咎,是本官失查所致。”
姜遠擺擺手“此事與伍大人關系不大,在您上任工部尚書前,固堤的銀錢已經下到淮州了,此事想必陛下也是清楚的。”
伍澤點點頭,嘆道“畢竟事情發生在工部,陛下雖不責難,我心也是難安。
所以親自帶著一眾工部水利司的同僚,來淮州給侯爺打打下手。”
姜遠笑道“說什麼打下手,修堤開渠正是水利司的活,本侯稍後便讓人將修築河堤的主事之位讓出來,並交接錢糧。”
伍澤看了一眼姜遠,苦笑道“侯爺不可!本官已听聞格物書院的學子,已在河堤主持修堤一事。
水利司的同僚前來,只望侯爺允他們上河堤做些雜事輔助即可!
河堤如何修,錢糧該如何花,皆由格物書院的學子做主,水利司一概不問。”
姜遠听得這話,隱隱猜到伍澤來此的目的。
只怕是他也不願意來趟這渾水,因為這事與他實是關系不大,戶部撥銀子時,他還不是工部的頭頭。
但估計工部水利司的官員求到了他頭上去了。
此次淮州𢦓瀧河決堤,跟工部水利司的關系極大,很多人被下獄砍腦殼是跑不掉了。
這就連累了水利司那些沒收受過賄賂的官員,遭了池魚之災。
經此一遭,朝廷對水利司,甚至會對整個工部所有的官員的信任度大減,工部的官員以後想升遷就難了。
再加上,姜遠請求調派戶部官員下來協助災後之事,又調撥格物書院的學子來修河堤。
偏偏趙祈佑同意了,里里外外將工部排除在外,這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
若是格物書院的學子將河堤築好了,對格物書院來說是天大的好事,或可一戰成名。
但對于工部來說,就是天大的慘事。
從此以後,說不定哪里要修要建,朝廷直接讓格物書院的學子來弄,那還要工部做什麼?
工部的官員嗅出了其中危機,不就得求伍澤帶著他們來淮州,多少沾點修堤的邊,好歹挽回一點聲譽。
伍澤做為工部尚書,自然也需要為下屬考慮,這淮州他若不親來,姜遠又豈會給水利司面子。
但即便伍澤親來,也不敢全攬修河堤事宜,錢糧更是半點不敢沾。
若是出了差池,以姜遠在朝中的地位,估計水利司將會被格物書院徹底取代。
姜遠不置可否“伍大人,河堤關乎萬民大計,理應是由工部來主持。
不過您既然如此說了,就讓格物書院的學子全面主持吧。
即然是格物書院的學子主導修堤,水利司的同僚就幫著管管土木材料吧,分個誰主誰次便行。”
伍澤拱了拱手“多謝。”
幾個工部官員卻是面有不滿,只覺伍澤說的是客氣話,姜遠還當真了,便拱手道
“侯爺,下官等在水利司多年,自認對築堤建壩有些心得。
下官等錢糧自是不敢管,但可否讓下官等參與河堤的設計?土木材料,小吏就可勝任了。”
姜遠飲了口茶,笑吟吟的看著那幾個工部官員“爾等說話不用拐彎抹角,不就是認為格物書院的學子嘴上沒毛,不如你們麼。
你們若是自認為能力尚可,當初小李莊建水壩,為何沒有選上爾等?”
這幾個工部官員臉上有些不自然,姜遠直白的有些過分了。
當初建小李莊水壩時,工部的官員都知道這是掙功勞的事,但萬啟明這廝放著一眾同僚不用,反而選了些工部小吏。
為此,工部的官員對萬啟明意見極大,但奈何萬啟明官至侍郎,只在伍澤之下。
再加上萬啟明也有龍案之下半個紅人的傾向,工部一眾官員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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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遠臉色一板“爾等覺得去協助土木材料,是屈了爾等的才了?”
伍澤臉色陰沉的看了一眼水利司的官員“爾等听吩咐就是,豐邑侯給爾等機會,就沒有挑三揀四之理。”
姜遠見得伍澤發怒,摸了摸下巴“伍大人無需斥責他們,我也知道他們也是想為朝廷盡力。
要不這樣吧,本侯劃出一段河堤來,讓這幾位水利司的同僚負責,錢糧民夫我都給,讓他們發揮便是。”
水利司的官員眼楮一亮,皆露喜色,暗道機會都是自己爭來的。
這話是真理!
伍澤卻是神色一凜“不可!侯爺,就讓他們去幫干些雜活就好,具體事宜皆由格物書院的學子全權負責。”
姜遠心底惋惜一聲,伍澤到底還是護他的屬下的。
姜遠很不明白,伍澤這人有其祖父之風,為人正直,為何要護著一幫手下飯桶。
伍澤迎向姜遠的目光,眼中滿是無奈,輕搖了搖頭,示意姜遠算了。
那幾個水利司的官員卻是很不解,為何伍澤會堅拒,此次來不就是給水利司甚至工部找回面子的麼。
伍澤很是惱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屬,人家挖個坑,你們就閉了眼往下跳。
但他也不可能當著姜遠的面,告訴他們,姜遠給他們挖了個大坑。
伍澤何許人也,乃伍禹銘的親孫,智慧遠超常人,姜遠的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這是個坑。
姜遠說得好听,劃一段河堤出來,給錢給糧又給人,讓水利司的官員來修。
這河堤若是修得比格物書院學子好,這不是應該的麼?哪有什麼功績,誰會在意。
但若修的不如格物書院的學子,這臉往哪擱?
將來萬一再出了事,負責修這段堤的水利司官員能有得了好?
從此以後工部的存在感會更低,連一群初出茅廬的學子都比不過的人,誰還會再信他們?
不管修得好或修得不好,都沒有任何好處,若一出現壞處,那就是真的壞了。
這就像與狗打架,打贏了別人贊你比狗厲害,打輸了別人罵你連狗都不如。
左右橫豎,有個好听的名聲麼?
再反過來看格物書院,怎麼弄都是贏家。
姜遠這一手,的確是太狗了。
既然如此,不如全程打下手,反而還能搏點好名,至少修淮州府的河堤,工部出力了。
伍澤的親爺爺雖然是格物書院山長,但他也不得不為工部著想。
在其位謀其政,便是這麼個意思,與孝道無關,也與他和姜遠的私人交情無關。
姜遠見伍澤不上套,拱手笑道“那也好,不過丑話我先說在前頭,即便是管理土木材料也當用心,修堤無小事,出了問題本侯定然一查到底。”
伍澤點點頭“那是自然。”
工部的事扯完了,戶部侍郎夏千海這才拱手道“侯爺,陛下命我等前來協助您,有事您吩咐。
對了,下官來前,尚書張大大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姜遠拱了拱手“張大人要轉告本侯什麼話?”
夏千海道“張大人說,讓侯爺將犯官的田畝賬本交給下官帶回即可。
其他的待得淮州災情過後,您可將其他賬本交于戶部審核即可,您也別…咳,別朝張大人伸手。
陛下處,張大人已經稟明,得了恩準。”
姜遠听得這話,感激道“張大人有心了!”
姜遠這麼感激也是有原因的。
淮州府這麼多官員的家抄下來,所獲的錢糧極巨,這些理論上都需要上交國庫後,再由戶部統一調撥。
但淮州府的災情這般重,這些錢糧必然要拿出來賑災。
如若先將罰沒的錢糧上交戶部,等著戶部再撥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張興此舉給姜遠開了個巨大的綠燈,淮州府的錢糧都由姜遠調配,無需再經過戶部。
而且張興一步到位,直接請奏了趙祈佑,給姜遠省了不少麻煩。
當然,張興這麼干也不是憑白幫他,要求就是不能找戶部要錢要糧,缺錢缺糧姜遠自己解決。
到得淮州之事妥當後,姜遠還得要把剩出來的錢糧賬本交上去。
當然,這個就看姜遠的良心了。
張興這條老狐狸,即賣了姜遠的人情,又將以後的風險全部甩了。
姜遠都得暗贊一聲,不愧是自己老爹的至交好友,滑得沒邊了。
伍澤與夏千海親來,姜遠也不可能馬上讓他們干活,簡單的擺了桌接風宴招待一番自是要的。
瀧河縣災情這麼得,哪有什麼好吃的,便只搞了幾碟小菜加饅頭。
酒就別想了,姜遠早就下了令,淮州府一年內不許釀酒,誰也沒得喝。
伍澤與夏千海拿著饅頭也不嫌棄,反倒是幾個工部與戶部的官員拿著饅頭左右不是。
他們還從未見過接風宴這麼寒磣的,就拿幾個饅頭糊弄。
“怎麼?饅頭不合胃口?還是不餓?”
姜遠三兩口將自己的饅頭吃完,伸手將那幾個有些嫌棄飯菜不好的官員手中的饅頭,都拿了過來,就著稀飯全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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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一眾同僚相對無語,這侯爺不是說對吃食極為講究麼,怎麼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似的。
姜遠伸著脖子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笑道
“忘了說了,衙門里的吃食都是統一調配的,過了飯點就沒得吃了。
這饅頭也不是天天有,明天說不得就是粟米粥,廚房做啥就吃啥。”
那幾個被奪了饅頭的官員面面相覷,伍澤與夏千海啞然失笑。
姜遠無時無刻不在給這些官員上課,來淮州的第一課,先學會不挑食。
隆重的接風宴過後,伍澤從懷里掏出一份聖旨來,朝姜遠問道“誰是莊長祿?”
姜遠見得聖旨,趕忙喚來莊長祿接旨,瀧河縣便又重新有了父母官。
一番折騰下來,夜便深了,伍澤與夏千海卻是賴在客廳不走,顯然還有話說。
姜遠見狀屏退了所有人,問道“伍師兄,夏兄,可還有事?”
伍澤與夏千海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姜遠見得二人鄭重之色,也正經起來“伍師兄,夏兄,有什麼話請明言。”
伍澤嘆息一聲“師弟,你可知你失蹤的這段時間,朝中發生了大事?”
姜遠一愣“不知,發生了何大事?”
姜遠的確不知,那日與上官雲沖,上官沅芷、黎秋梧重逢,相聚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很多事都來不及說。
伍澤道“這次天降暴雨,不僅淮州受了災,楚州、興州、肅南府同樣受了大災,導致燕安與這幾個州府糧價飛升,流民四起。”
夏千海接話道“這些州府糧食告緊,城中糧商卻趁機漲價,陛下大力壓制之下,糧商們去皇城下請願,被陛下殺了一批。”
姜遠摸著下巴道“殺得好,災年用重典無可厚非。”
伍澤搖頭道“你應當知道,糧價飛漲豈是殺幾個糧商就能穩住的。”
姜遠一愣“朝中大臣給陛下施壓了?”
“何止施壓這麼簡單。”伍澤再次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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