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用衣袖輕輕的將周小魚臉上的血漬擦干淨,蘭兒也停止了哭泣,小手在周小魚臉上輕撫,對大牢過道的鐵鏈聲充耳不聞。
一家三口都知道命數將盡,此時反而沒有了過多的害怕,能得片刻溫馨也是好的。
與周小魚一家的坦然不同,鹽店的幾個伙計卻害怕得哭出聲來。
昨日他們被從法場上拉回大牢里,雖又多活了一天,但終究還是逃不過被砍頭的命運。
這些伙計還年輕,燕安有他們的妻兒老小,今日卻是要死在瀧河縣,再也見不著家人了。
“都別哭了,他們要殺我們,哭也是無用。”
李掌櫃躺在地上,虛弱的安慰一眾手下伙計︰“豐邑侯若能平安回返燕安,定然會與我等報仇,也會善待我等家人。”
“掌櫃的…小的我怕啊…”一個伙計顫著聲哭道。
“孩子,別怕,人終有一死,別怕…”
李掌櫃顫著手,抓著那不足十八歲的小伙計的手,輕輕拍著。
李掌櫃此時也不知道是該後悔,還是該沮喪,他想助姜遠打穿淮州府黑幕,抱了很大的私心。
如今幫姜遠不成,自己反倒要被砍頭,還連累了鹽行中的伙計,心中難免有些自責。
但事到如今,他只有祈盼姜遠逃出生天了,否則自己等人就白死了。
“狗官!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狗官,你還我家人命來!”
就在此時,挨著大牢大門處的幾間牢里,傳出眾多犯人的叫罵聲,還有吐口水的聲音,似是十分激動。
李掌櫃艱難的側了側身往牢房外看去,只見得大牢過道中亮起幾支火把來。
一群穿著皮甲腰懸長刀的兵卒,押著十來個被鐵鏈與繩索綁著的人進來。
其中兩個披頭散發,穿著紅色官袍與綠色官袍的人,極為扎眼。
李掌櫃疑似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楮,再次看了過去,這回看得清了。
“哈哈哈…報應啊,咳咳…因果報應啊…”
李掌櫃突然放聲大笑,痛快無比。
“掌櫃…您怎的了?”
幾個鹽行伙計見李掌櫃突然大笑,只道是他已經瘋了。
李掌櫃笑得喘不上氣,一張老臉因激動而變後通紅,手指著牢房之外,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將這間牢門給我砸開!”
一個年輕且又極其耳熟,又帶有些威嚴的聲音,傳進李掌櫃與一眾鹽行伙計,以及周小魚一家的耳中。
周小魚與雲娘、蘭兒齊齊轉頭看去,就見得一個穿著皮甲的獨臂老頭,手持著一把長刀斬在牢門的鎖鏈之上。
那獨臂老頭的身後,站著一個衣衫襤褸,但臉卻洗得極為干淨的年輕人。
“是猴官叔叔!猴官叔叔來救我們了!”
蘭兒不似她爹娘那般,震驚姜遠怎麼會突然帶著一群兵卒出現在這牢中。
她不會想那麼多為什麼,她只知道她的猴官叔叔來了,定然是來救她們的。
就似,當初姜遠帶著她與她娘親鑽進瀧河縣城,就有白饅頭與雞腿吃一般。
“ ”的一聲,獨臂老李手中的橫刀,一刀將鐵鏈斬斷了開去。
姜遠連忙拉開牢門,蘭兒已是站起身來撲進姜遠懷里,哭道︰
“猴官叔,你終于來了!快救我爹!”
姜遠連忙轉頭對鶴留灣的一眾護衛叫道︰“快,將那幾間牢房門破了。”
鶴留灣的一眾護衛听得吩咐,拔了出長將隔壁的牢門柵欄直接斬斷。
周小魚見得姜遠進來,卻是滿臉愧色︰“猴官兄弟…我對不住你…”
姜遠將蘭兒抱了,又扶起跪坐在地上的雲娘,對周小魚道︰“沒事兄弟,我都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放寬心。”
姜遠繞到隔壁牢房,見得瘦猴與賴狗一動不動的躺著,連忙伸手探了探他們的鼻息,發現還有微弱的呼吸。
“快,來人!將他們抬出去,給我將城中的郎中找來!”
一眾朱武關的將士涌了進來,將周小魚與瘦猴、賴狗三人抬了出去。
“侯爺,您…可來了…啊!”
李掌櫃老淚縱橫,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一眾鹽行伙計見得真是姜遠,也不由得喜極而泣。
“老李,你受苦了!各位兄弟受苦了!是本侯害的你們受此大罪!”
姜遠緊握著李掌櫃的枯手,輕聲道︰“本侯來了,一切都過去了!”
牢房中又進來一群兵卒,將李掌櫃與一眾鹽行伙計扶了出來。
李掌櫃出得牢門,卻是不往大牢外走,而是轉頭向五花大綁的江竹松與唐明志,還有半死不活的田昌看去。
“江竹松!唐明志!田昌!”
李掌櫃咬牙切齒︰“老夫說過,侯爺你們動不得!我鹽業總司你們也動不得!你們現在可信了?!”
江竹松微低著頭一言不發,唐明志雙目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面上少了一塊皮,手腳皆斷的田昌,卻突然掙扎起來,像根蛆一樣蠕動著爬向姜遠,哭嚎道︰
“侯爺我知錯了!要抓你要殺你的,都是江竹松與唐明志下的令,小的只是听命行事…您饒了我吧…”
獨臂老子一腳將他踹了開去︰“狗東西,你等死吧!滾進牢里去!”
“不要…小的知錯了…”
幾個護衛上前,也不理田昌的哭嚎之聲,像拖死狗一樣,將田昌扔進了大牢中。
隨後又將江竹松、唐明志、孔副班頭,以及幾個趕車的衙役踹了進去。
“李掌櫃,先行出去醫治,這些人本侯自有定奪。”
姜遠拍了拍李掌櫃的肩,示意他先出大牢。
一眾朱武關的將士,將傷員盡數抬了出去,姜遠這才瘸著腿,走至曾關過自己的那間牢房前。
牢友莊順已是跪在牢門前等著了,見得姜遠過來,連忙磕頭。
姜遠笑了笑︰“莊長祿,還舍不得出來麼?”
莊順聞言身軀一顫,驚訝的抬起頭來︰“欽差大人,您早就認出晚生了?”
姜遠點點頭︰“那日,我逃出大牢之前,你求本欽差救淮州百姓于水火,而不是求我救你時,我就知道你是莊長祿。
能有如此大義之人,又怎會是一個家奴?”
“欽差大人慧目如炬,晚生敬服!”
莊長祿再次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出了牢房,從內衣中掏出一個小包裹,雙手呈在姜遠面前︰
“大人,這些是江竹松與淮州府各縣縣令貪贓枉法的罪證。
還有一些收受賄賂的工部官員名單,請大人查閱。”
姜遠接過小包裹,玩味的問道︰“原來你至始至終,都將這些東西隨身帶著。
那日,你讓我去取的罪證又是怎麼回事?”
莊長祿有些尷尬︰“欽差大人恕罪,晚生無法確認您的身份,所以…
不過,晚生讓您去取的那份證據,也是真的,不過不多罷了。”
“原來如此,你倒是謹慎。”
姜遠將包裹交給獨臂老李,對莊長祿道︰“你在這牢里喝了半個月的死耗子湯,也是難為你了。
有什麼話,出得大牢再說。”
姜遠不提那死耗子湯還好,一提起來,莊長祿的臉色立時變得慘白,胃中翻涌不止,扶著柵欄一陣狂吐。
莊長祿吐了一陣後,總算緩了過來,用衣袖一擦嘴︰
“大人,咱們還是先出去吧,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好。”
幾個護衛上前摻住姜遠,莊長祿則跟在後面,到得快要出得大牢大門時,姜遠突然停下腳步,轉頭說道︰
“莊長祿,你父莊福山被江竹松害死,如今他就在牢中關著。
你若想親手殺他報仇,本欽差就當沒看見。”
莊長祿听得‘江竹松’三個字,雙目頓時瞪得滾圓,雙手攥拳攥的咯咯作響,顯然已是怒到極處。
姜遠也不言語,靜靜的看著莊長祿,等他做決定。
豈料莊長祿深吸了幾口氣,握緊的拳頭慢慢松了開來︰
“我父的確是被江竹松所害,江竹松也的確罪該萬死!
但晚生不能殺他!”
姜遠摸了摸下巴,有些驚訝︰“為何?你沒殺過人?你不敢?”
莊長祿回頭得陰暗的大牢中看了一眼,隨後輕搖了搖頭︰
“晚生的確想親手殺了他!但晚生不能這麼做!
晚生之父是被他所殺,但也是為淮州百姓而死!江竹松所犯之罪,當由大周律來懲處才合禮法。
晚生若殺他,便是行私刑,與家父之教相悖,我若為之,便是不孝。
晚生相信大周律會給我一個公道,欽差大人會給我主持公道!”
姜遠鄭重的點點頭︰“莊福山老大人當真是真豪杰,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兒子。
你有沒有興趣當官?”
莊長祿听得姜遠大贊他爹是真豪杰,正要拱手相謝,卻不料姜遠突然拐了個急彎。
“什麼?”
莊長祿驚聲問道。
“沒什麼,先出去吧。”
姜遠擺了擺手,領著一眾人出了大牢,擺在面前的事情還有很多需要他馬上定奪。
當前最急的便是開倉救災民。
唐明志將官倉的糧食全部偷運至田家的糧行,姜遠便決定先開這個糧行的倉。
如果糧食不夠,姜遠再查瀧河縣有哪些鄉紳大戶,與唐明志有往來,到時再一一抓人查糧。
趙祈佑不是想對付門閥士族麼,姜遠便在這淮州動第一刀。
雖然淮州沒什麼大的士族,但大地主應該是不少的。
能在唐明志的治下依然混得風生水起的鄉紳富豪,姜遠不信他們的屁股是干淨的。
姜遠回到後宅,先去看了看周小魚與李掌櫃等人的傷勢,見得有郎中在治了,也便放下心來。
只是瘦猴與賴狗的傷有點重,一直昏迷不醒,情形很是不好。
姜遠命郎中不管用什麼藥,想什麼辦法,都要將人救回來。
“猴官叔,你吃。”
蘭兒捧著個大白饅頭朝姜遠遞來,她自己依然咽著口水。
“蘭兒吃,叔不餓。”
姜遠笑著剛將饅頭推了回去,雲娘卻從周小魚的床前起身,拉著蘭兒跪倒在姜遠面前,不停的磕頭。
姜遠連忙去扶︰“雲娘,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周小魚也掙扎著從床上下來,跪倒在地,愧聲道︰
“小的有愧…小的不知您是侯爺,您護我妻兒,我卻將您如何到得瀧河縣招了…對不住您啊!”
姜遠長松一口氣,將周小魚一家扶了起來︰“我當什麼事呢?這事不怪你,相反是我沒保護好雲娘與蘭兒,害得她們因我而受了這麼多難。
我的命是你們救的,該愧疚的是我才是。”
周小魚與雲娘見得姜遠說得誠摯,又是一番抹淚。
“猴官叔,你吃…”
蘭兒又將手中的饅頭遞了過來,滿眼期盼的看著他。
姜遠將瘦弱的蘭兒抱了起來,撫了撫她那髒兮兮的頭發與小臉,對周小魚與雲娘道︰
“周兄,雲娘,蘭兒如此乖巧懂事,我想收她為義女,你們可否同意?”
周小魚與雲娘听得這話,有些不可置信,懷疑自己的耳朵听錯了。
姜遠見他夫妻二人半晌不出聲,有些不好意思︰“我有點冒昧了。”
周小魚忙道︰“蘭兒出身命賤之家,哪能做您的義女。”
姜遠笑道︰“哪有什麼貴賤,你們若願意,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周小魚與雲娘見姜遠不似說笑,連忙接了蘭兒過來,讓她跪在姜遠面前︰“蘭兒,給你義父磕頭!”
蘭兒懵懵懂懂,父親讓她給姜遠磕頭便磕頭,讓叫義父便叫義父。
“義父!”
蘭兒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姜遠喜道︰“嗯!我兒快快起來,你只有小名,為父給你取個大名,嗯,就叫含露。
蘭兒就像春天清晨含著露珠的蘭花,周含露。”
周小魚與雲娘大喜,又要跪下相謝。
姜遠趕忙攔住︰“如今我與你夫妻二人結為義親,怎可再如此,萬萬不可。”
蘭兒眨眨大眼,興奮的朝周小魚與雲娘叫道︰“爹、娘,蘭兒有大名了,義父取的。”
周小魚與雲娘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與一個侯爺結義親,就似做夢一般。
姜遠也不再多打攪周小魚一家相聚,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干淨的衣衫後,再讓郎中給他看了看腿。
好在姜遠的身體素質好,右腿上的傷口雖依然有些發炎化膿,但卻是有好轉的跡象。
姜遠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令郎顯做了幾面旌旗扛著,馬不停蹄的去往田家的糧行。
早一天放糧,就能多活一些災民的命,姜遠片刻不敢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