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祈佑听得姜遠被洪水卷走,心中頓時一緊︰“召尉遲耀祖來見朕!”
傳禮太監听得旨意,邁著小碎步便往皇城禁軍的值班房跑,也顧不得打傘,徑直沖進了雨地里。
趙祈佑來回在書房踱步,心中煩躁至極。
對于帝王來說,或許是不需要朋友的,也不敢有朋友。
自趙祈佑坐上龍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與姜遠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而姜遠也在刻意的疏遠這種關系,所以無事時姜遠不進宮不上朝,趙祈佑也不再有事沒事頻繁往鶴留灣跑。
現在听得姜遠出事,趙祈佑才發現,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誼,並非真的淡了,只是被皇權封印了。
不多時穿著甲衣的尉遲耀祖匆匆趕來︰“陛下,何事急召末將?”
趙祈佑急聲道︰“今日豐邑侯在小李莊水壩落水生死不知!你速去右衛軍大營,調兵三千,速去找尋!”
尉遲耀祖听得這個消息,臉色大變,他與姜遠也是知交好友,又曾一起平過太子之亂,情誼非淺。
“末將遵旨!”
尉遲耀祖抱拳行了個禮,轉身便要出御書房。
趙祈佑深吸一口氣,叫住尉遲耀祖︰
“尉遲愛卿,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要找到豐邑侯!活要見人…去吧。”
趙祈佑沒敢把後半句說出來,他怕不吉利。
“是!”
尉遲耀祖應了一聲,沖進了雨幕之中,親自背了綠龍旗,騎了戰馬從皇城中急馳而出,向郊外五十里的右衛軍大營而去。
趙祈佑出得御書房,抬頭看著如注的大雨,與電閃雷鳴的夜空,握著拳頭自語︰
“明淵,你千萬要活著!咱們還有許多大志未實現,北突未平,倭患未滅,你若有事,朕又該如何?”
服侍太監躬身上前︰“陛下,時辰不早了,您該歇息了!”
趙祈佑臉色一冷︰“豐邑侯生死未卜,朕睡得著麼?!”
服侍太監心中一凜,忙躬了身退下,再不敢言語。
第二日卯時時分,雨仍未停,但卻比昨晚下得小了許多。
一夜未眠的趙祈佑高坐在太和殿龍椅之上,目光掃過一眾冒雨來上朝的百官︰“眾位愛卿,這暴雨已下了一日兩夜,可有地方受災?”
門下省侍中西門楚出班奏道︰ “陛下,門下省尚未收到有受災的奏章。”
戶部尚書張興出列道︰“陛下,暴雨不過才下一日兩夜,估計不會有地方受災。
再者,戶部也在去年就撥下銀錢去肅南、楚州、淮州等容易受水患的州府修繕水利了。”
工部尚書伍澤上前奏道︰“陛下,張大人所說不錯。
去年冬,工部也已派出官員,去往容易受水患的州府查驗過,各州府都有修繕水利,大概無礙。”
趙祈佑听得底下的大臣,連了解都不去了解,說的全是‘大概、估計’之言來搪塞,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
連鶴留灣那樣的小溪都發了洪水,姜遠也被洪水沖走,其他靠近江河之地的低窪之處,不受災才是怪事。
“好一個大概、估計!”
趙祈佑強壓著怒火︰“暴雨已下了一日兩夜,你們是否派人去查探過江河水位,農田是否被淹,百姓房屋是否倒塌,排水溝渠堤壩是否牢固,全靠猜的麼!
還是要等到真發生了災情,才有所動作?!防災勝過救災,這需要朕提醒麼!
朕在深宮中都知有地方受了災!爾等為何不知!你們拿著朝庭的俸祿,就是這麼辦事的麼!”
一眾大臣見得趙祈佑發怒,又听得有地方受了災,皇帝先知道了,他們卻是毫不知情,這不是失察麼。
張興、伍澤額頭上的汗都下來了,臉上盡是惶恐之色,齊聲請罪︰
“陛下息怒,臣等這就派快馬去各州府查探是否有受災!”
他二人一個為戶部尚書,掌天下錢糧與土地農田事務;
一個為工部尚書,水利灌溉、排澇,修築河堤,都由工部下屬水利司管轄。
若是真有地方受了澇災,塌了水渠堤壩,受到責罰的,工部將會排第一個,戶部排第二個。
伍澤趕緊又道︰“臣馬上安排人前往比較容易受災的肅南與楚州,與其地方官員一同巡視!淮洲距離過遠,只能等上報,還望陛下恕罪。”
京兆府府尹裴石突然邁步而出︰“陛下,為防受災後糧價飛漲,昨夜老臣已連夜讓人在各大街市,貼出了抑制糧價的告示。
今早也已派出人馬,將告示送往各州府,老臣未曾請得陛下旨意擅作主張,請陛下責罰!”
裴石此話一出,百官嘩然,有沒有地方受災都未可知,他就敢私下告示,哪來的膽子。
也有些心思活絡的官員低眉垂眼,心里卻是急速思量。
裴石是條老狐狸,他在未請聖旨的情況下,就壓制糧價,莫不是他與趙祈佑都知道有地方受災了?
門下省西門楚奏道︰“陛下,門下省確實未收到上報災情的奏章,裴大人貿然貼出告示,怕是會適得其反,引起恐慌。”
趙祈佑沉聲道︰“門下省未收到災情奏章,並不代表沒有發生!
據朕所知,連鶴留灣那條小溪都發了洪水,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為防患于未然,必要當先控制糧價!裴愛卿所為深得朕心!”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還以為哪兒受了災呢,敢情是鶴留灣狀元溪發了洪水。
一條小溪罷了,用得著小題大作麼。
趙祈佑又對裴石道︰“裴愛卿做的不錯!豐邑侯曾說,防災勝過救災,防患于未然無大錯!
朕再給加一條,誰敢趁機抬高糧價,不但要罰沒糧食,且一律打入天牢!”
裴石猜中聖意,臉上並無得意之色,恭聲領命︰“老臣領旨!”
御史大夫阮棋芳眼珠轉了轉,別人不把鶴留灣的洪水當回事,他卻是在意的。
昨日工部侍郎萬啟明合同姜遠,強行挖開狀元溪的溝渠排水淹了麥田。
雖說被淹的都是姜遠家的田地,但阮棋芳的田地也受了波及,被淹了幾十畝,這不就是受了災麼。
其實那幾十畝的麥子對阮棋芳來說,連根毛都算不上。
但姜遠與萬啟明囂張的態度,卻是令他很惱火,他二人竟然還將府中的管事打了。
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姜遠與萬啟明打他的管家,就等于是在打他的臉。
阮棋芳是御史,干的就是監察百官的活,且又剛升的御史大夫,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此時不參姜遠與萬啟明還待何時。
想至此處,阮棋芳出列奏道︰“陛下,鶴留灣後面的狀元溪的確發了洪水受了災!
有洪水淹了大片麥田,但此災卻是人為!老臣要參豐邑侯與工部侍郎萬啟明!”
趙祈佑本就擔憂姜遠的生死,但又無法明說,先前之所以發那麼大的火,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皆是因焦慮擔憂姜遠所致,從而遷怒于百官。
帝王也是人,情緒也要宣泄,更莫說趙祈佑年紀尚輕,無法做到鴻帝那般喜怒不顯于表。
此時听得阮棋芳出來參姜遠與萬啟明,趙祈佑臉色一寒︰“阮愛卿何故要參豐邑侯與萬啟明?”
阮棋芳躬身低首,沒發現趙祈佑已經變了臉,奏道︰
“豐邑侯擅自挖開狀元溪十數條水渠,導致大量洪水倒灌至將要收割的麥田中,大量農田被淹!
此非天災所致,而是人禍所為,請陛下嚴查!”
這事倒是趙祈佑不知曉的,正欲詢問有多少農田受災,裴石卻又站了出來︰“陛下,阮大人所言有失偏頗!
據老臣所知,豐邑侯與萬啟明挖開狀元溪溝渠,實是沒有了法子!
小李莊在建水壩,若不及時將洪水分流,若洪水沖垮大壩,下游十幾個莊子都要受災,更多的農田將會被沖毀!
而且,豐邑侯水淹麥田,淹的全是他自家的田,阮大人家不過被淹三十畝不到!”
阮棋芳驚訝的看向裴石,暗道不妙,一向在朝堂裝死的裴石,今日又先是擅自壓糧價,現在又為姜遠與萬啟明說話,難道其中還有別的隱情?
否則裴石怎麼敢與他對著干?
的確如阮棋芳所想,裴石從來不站隊,往日上朝就裝死,但現在卻是不同。
昨日阮府管家被姜遠與萬啟明打了一事,有工部小吏來京兆府通報過緣由。
裴石根本不願搭理這些事,阮棋芳與姜遠愛怎麼撕便怎麼撕,他只管看戲就行。
但昨夜燕安的城門開開關關,這是極為罕見之事。
燕安城的城門一旦關閉,極少在夜間開啟,更別說反復開啟,除非有重大的事情發生。
裴石听得衙役來報,連忙讓王大能出去打听,卻是剛好遇上背了綠龍旗出城的尉遲耀祖。
綠龍旗可不是隨便能背的,那是傳遞緊急軍情時才能用的。
現在居然是尉遲耀祖親自在背上插了這玩意,這說明真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