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聞言接過千里眼,朝葛郎山方向看去,果然見得十里開外有一股煙塵漫起,數百騎人馬疾馳而來。
由于此時距離尚遠,左千與老熊也看不清來的是什麼人,但見得這隊人馬騎行的速度極快來勢洶洶,不由得心下一沉。
山下有兩千多敵軍圍困,而此時又有數百騎殺來,想都不用想,定然來者不善,說不得就是山下敵軍的援兵。
“快!讓所有人戒備!”
老熊不停的調整著千里眼的焦距,朝左千喊道。
隨著戒備的命令傳下,土渾浴所有族人的心再次緊繃起來,以為敵軍又要攻山。
他們依舊害怕,但剛才兩次成功擊退了要攻上來的敵軍,卻是給了他們足夠的膽氣,紛紛撿了石塊在手中,準備隨時往山下砸。
此時那隊徑直朝此處殺來的人馬,距此不過七八里了,已是肉眼可見。
老熊轉動著千里眼,驚呼一聲︰“好像…是道爺!”
“真是道爺!”
左千虎目一瞪,連忙將千里眼拿了回來,對著鏡筒一看,也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得那隊快速沖來的騎兵,皆人人染血,不過三四百來人。
領頭的那個提著把重刀,穿著血衣的老將,不是老道黎元城又是誰。
老熊與左千在遇上祖利娜婭與甦合香央等人後,先是忙著接應她們上山。
緊接著便是防守敵軍攻山,又向她們解釋如何在此相遇之事,卻是忘了問老道的去向了。
如今見得這情形才反應過來,難怪一直沒見著老道,他定然是與人廝殺去了。
站在一旁的甦合香央听得左千激動的喊出‘道爺’二字,身子一顫奔了過來︰“快,把千里眼給我!”
左千與老熊都知曉老道與甦合香央是什麼關系,連忙將千里眼遞了過去。
甦合香央舉著千里眼一看,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激動得聲音都在打顫,自語道︰“黎郎!果真是我的黎郎!他還活著!”
甦合香央將千里眼往左千手中一塞,翻上馬去便要往山下沖。
老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韁繩︰“長公主殿下,萬不可下山!”
山下有兩千敵軍騎兵,甦合香央若一下去,等于送貨上門。
“放開!”
甦合香央急聲喝道︰
“扎德與瑪西的聯軍就在山下,黎郎不清楚狀況,貿然過來就是自尋死路!本宮要殺出去,與黎郎會合!”
老熊抓住馬韁不放︰“長公主殿下!山下這麼多帳篷,道爺不會看不見!您下山去才更危險!”
甦合香央更急︰“黎郎不知我等狀況,定然會沖擊扎德與瑪西的聯軍,他會死的!”
甦合香央雖與老道團聚不足一年,但她卻是極為了解黎元城。
當初在格爾山,黎元城為了她能活下去,連自己的肉都能割。
現在若是見得甦合香央被困于墳包山,他定然會不顧一切沖擊敵軍,以讓甦合香央脫困。
老熊仍是不撒手︰“長公主勿慌,道爺乃我大周名將,小的有辦法通知他!”
老熊話音剛落,左千已從貨物堆里翻出一卷紅布來,手中的橫刀一揮,割下兩塊大布來。
而此時,扎德與瑪西也已看見疾馳而來的黎元城,一千敵軍快速上馬,迎著黎元城殺了過去。
站在山崖上邊的甦合香央,滿臉著急之色,想沖下山去,又被老熊拉住了韁繩,只得急聲大喊︰“黎郎!快走!快走!”
但這麼遠的距離,且又馬蹄聲如驚雷,黎元城怎麼可能听得見。
眼見黎元城人馬與扎德等人的人馬越來越近,雙方都已將手中的刀舉了起來,再有得一里就會對撞在一起。
如若雙方接戰,以黎元城的狀態與兵力劣勢,定然一觸即死。
顯然黎元城與那四百勇士,已存了死志,沒有任何猶豫之態,高喝著殺向迎面而來的千余敵軍。
就在雙方將要接戰之時,左千已將兩面紅布綁在了兩根長桿之上,而後使勁舞動起來。
甦合香央一雙杏目死死的盯著遠處的兩方人馬,此時就算她沖下山去,也是來不及了,略起魚尾紋的眼角,滑下大顆的淚珠。
山上所有的人都見到了這一幕,土渾浴族人見得族中的勇士拼了死志,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
祖利娜婭早已淚水滿臉,不忍的偏過了頭去,她不想看著族中勇士與姑父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就在雙方即將接戰之時,黎元城率領的人馬卻齊齊偏了方向,往一側避了開去,逃了。
狂舞著兩面大旗的左千,此時才長吐了一口氣,對甦合香央說道︰
“長公主勿需擔心,小的已用大周三軍常用旗語告知了道爺,您與四夫人都平安無事,道爺定不會強攻。”
甦合香央見得黎元城逃了,緊張的心情驟然松了下來,身子一軟差點摔下馬來。
祖利娜婭連忙上前扶住︰“姑姑,您且放心,姑父知我們還活著,定然不會莽撞行事。”
甦合香央下得馬來,撫了撫胸口後,微微點了點頭︰
“娜婭,讓人宰羊,給大周商隊的義士與族人們食用!你姑父還活著,咱們也要好好活著。”
墳包山山頂上頓時忙活起來,土渾浴的族人忙著宰羊,沈冼海也分出一部分護衛架鍋造飯。
此時被圍困在這山頂之上,不同于城池之中,遲早是要想辦法突圍的,也就沒有省糧食一說,先可勁兒了吃飽再說,否則何以拒敵。
黎元城這一跑,給山下的扎德與瑪西整不會了。
前一刻土渾浴的殘兵還一副拼命之態,馬上就要接戰殺在一起了,他們卻突然跑了,這又是整的什麼花活。
瑪西大怒,高喝道︰“給我追!”
扎德連忙阻止︰“不可!土渾浴殘兵還有四百余人,我們派一千人圍殺他們,也定然攔不住他們!
若是所有人都去圍殺這股殘兵,甦合香央與祖利娜婭定然會趁此機會逃跑,不要中了他們的奸計!”
瑪西恨聲罵道︰“亞谷巴那個廢物,連一些殘兵都收拾不了!要他有何用!”
扎德陰沉著臉也罵道︰“土渾浴殘兵既然追了過來,亞谷巴定然是去見高原神了,的確是一個廢物!”
兩人恨恨的咒罵著,卻全然不去想,是因他二人先後棄了亞谷巴,才致亞谷巴被黎元城一刀斬死。
扎德喝令追擊的兵卒回返,陰聲道︰“咱們就守在墳包山下!一些殘兵也改變不了土渾浴被滅族的下場!”
墳包山上沒有水,即便有些積雪可用也是堅持不了多久,必竟二萬余人每天都需要喝水。
扎德與瑪西很清楚,只要困住甦合香央與祖利娜婭五至七天,她們便無力再戰,到時再上山擒了便可。
且說黎元城這頭,他與阿柴骨利將亞谷巴斬殺,驅散山漠族的敗兵時,扎德、瑪西帶著近三千騎兵,已往土渾浴族人逃走的方向,追出去近大半個時辰了。
黎元城與阿柴骨利心急如焚,連身上的傷都來不及包扎,便帶著僅剩的四百余勇士,急急追來。
他二人追至天明,遠遠的見得墳包山下帳篷連成片,心下駭然,只道扎德與瑪西已經得了手。
否則他們何以在這里扎營。
黎元城畢竟年歲大了,又激戰了一夜,此時又急又怒之下,也不做他想,與阿柴骨利帶著四百勇士便發起了沖鋒。
他們本就沒有打算要活,妻兒若死,他們更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就在黎元城含怒沖鋒,即將要與敵軍接戰之時,卻見得墳包山上突然出現兩面大旗,正在急速舞動。
這是大周三軍中的軍令旗語,黎元城乃大周名將,豈有看不懂之理。
黎元城來不及多想,大喝道︰“骨利將軍,往左面沖擊!速走!”
經過昨夜的一番激戰廝殺,阿柴骨利已是對黎元城信服無比。
听得黎元城突然呼喝拐彎,連一秒都未遲疑,口中發出只有土渾浴人才能听得懂的怪異音節來。
四百余勇士立即偏了馬頭,就著戰馬沖鋒的速度,繞了個大彎,與敵軍的騎兵鋒矢錯開,往左面寬闊的草原奔去。
黎元城與阿柴骨利這一跑,連頭也沒回,直跑出三四十里後,見得後面沒了追兵才停了下來。
“黎先生,咱們為何不與扎德、瑪西拼了?”
阿柴骨利勒了馬停下,喘著粗氣問道。
他倒不是質問黎元城,也不是懷疑黎元城惜命想逃,只是心中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說好的要與敵軍拼盡最後一滴血,以報妻兒被殺之仇,為何在即將接敵的剎那間改變了主意。
四百多滿身是傷的土渾浴勇士,也皆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黎元城,靜等他的回答。
黎元城咧了老嘴一笑︰“因為我等妻兒族人大概無恙,剛才你們應該有許多人,也看見了墳包山山頂那兩面極速舞動的大旗。
那是我大周三軍中常用的軍令旗語,山上之人嚴令我等退兵的同時,還傳遞了土渾浴族平安無事之語。”
阿柴骨利一怔︰“您是說,墳包山上有大周的兵卒,他們認出您了?”
阿柴骨利長相雖然粗獷,心思卻是極為敏銳,墳包山上突然打出大周軍中的旗語來,肯定不會是打給他們土渾浴族,或扎德、瑪西等人看的。
因為這布連山脈附近除了黎元城,就沒有第二個大周人。
那麼在墳包山上打旗語的人,定然是認出了黎元城。
黎元城搖搖頭︰“老夫也暫時不清楚是誰人來了,但他們以大周軍令之語,強令老夫撤兵,定然是知老夫根底之人,莫非…”
那旗語傳來的將令極其強硬︰若不撤兵,斬!
阿骨柴利看不懂,黎元城是大周前鎮遠大將軍,怎會看不懂。
他很自然的想到,能用這麼囂張的旗語喝令他退兵,且又告知他土渾浴平安無事的人,除了姜遠還能有誰。
但黎元城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阿柴骨利眉頭緊皺︰“如此說來,我族人皆被困于墳包山之上,扎德與瑪西在山下扎下營帳,顯然是想困死我族之人!
山上的人或許能借地勢守住一時,但若無援兵,我族終將還是凶多吉少!
山上的大周人定然也人數不多,否則他們應該早就殺下山來與我們合兵了,也就不會打旗語讓我們撤兵!”
阿柴骨利能當土渾浴大將,也自有過人之處。
雖然以往統率的兵馬也就兩三千人,但他卻也是有頭腦之人,瞬間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若是山上的族人與來援的大周人無法沖下來,而他與黎元城又殺不進去,山上的人最終還是會死。
黎元城摸了摸山羊胡,嘆了口氣︰“援兵就不要想了。
此地若離漠風關近,倒可以找雷冥羽幫忙,但此地距漠風關有一千多里,難哪!如今只有靠我們自己。”
阿柴骨利連忙問道︰“您的意思是,咱們再殺回去?”
黎元城想了想,沉聲道︰“如今即然知道我族只是被困,吃的想是不缺的,只怕山上缺的是水!
我們就算殺穿了敵軍,上得山去與族人會合也是無用。”
阿柴骨利听得黎元城這般說,眉頭緊皺,這的確是一個死局。
黎元城突然問道︰“瑪西所在的主孤族營地距離咱們有多遠?你可找得到?”
阿柴骨利一怔,應道︰“大約兩百里!末將自然能找到!”
黎元城冷笑一聲︰“讓所有勇士原地休息兩個時辰,包扎傷口,再找些吃的,咱們去主孤族!”
阿柴骨利聞言,急聲問道︰“黎先生,您是想…”
黎元城陰森森的說道︰“大周兵書上有一招,叫圍魏救趙!瑪西率主孤族兵卒與扎德圍殺我們的妻兒族人,咱們就去踏平主孤族營地,到時墳包山之圍必解!”
阿柴骨利兩眼放光,這等主意也就只有黎元城能想到了。
黎元城又道︰“雖然主孤族的主力在墳包山,但其族內定然有不少兵卒!
所以,咱們下手要快,要狠!不要有憐憫之心!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黎元城大喝一聲︰“我們的妻兒與族人,正在生死關頭!爾等必要听我之令!”
“是!”
阿柴骨利與四百余勇士,大聲應道。
黎元城抬頭看向墳包山方向,露了個陰冷的笑。
帝王一怒流血漂櫓,老將一怒,又何嘗不是,殺伐果斷是為將者的必備技能,莫說黎元城這等名將。